第六十一章 来自林间的温柔的风(第2/3页)
最后是蔺曼卿没有将想了一夜才作出的决定说出来,她难以启口。应当说,他们彼此的心态是比较复杂的,蔺曼卿这样保持缄默,也是因为她听到了来自骨子里的另一个声音,那就是做出这样的选择值得吗?很难想象,一朵鲜花插到狗屎上,将会是什么样的“风景”!她倒并不是认定他是狗屎了,可她总觉得心里不够踏实,她与他之间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缘浅还是缘深,至少现在她还是下不了这个结论。有时候,一念之差就会葬送自己的,她最终还是勒紧了缰绳,不再信马由缰了。还是那句话说得在理,冲动是魔鬼。
蔺曼卿并不是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子,她会抚琴,会采莲,有古典的情怀,她还有种通灵的本领,会飞,会遁,不管你信不信,她都有一点聊斋的风雅。没有了蔡观止,蔺曼卿还是蔺曼卿。生活中的很多秘密是见不得阳光的,它们就像是一座浸没在海水中的冰山,你的肉眼是看不到的,但它们的确存在着。它们还像是细菌与病毒,潜伏在你的体内,你始终看不到它们,可到时候它们会骤然向你发动攻击,面对这种突然袭击,你根本就无力招架。
有时候,蔺曼卿想,自己要是一名听风者,长有一双顺风耳,那就好了,能听到很多风中的秘密。或者说,自己要是长有一双千里眼,那也不错,有一对神奇的瞳孔,就会看到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要是有这种特异功能,能捕风,能捉影,那该多好啊。她又想,要真是这样,那自己会不会疯掉?
不知不觉中,他们来到了高山草甸,远远地可以看到有两匹骏马,在那里吃草。蔺曼卿来到那匹红马前,翻身上了马。她回首看着蔡观止,又睃了一眼另一匹白马,满心希望他也能上马,一起骏马追风。可是蔡观止瑟缩着,迟迟不肯上马,蔺曼卿黯然神伤。这时候,她正想拍马离去,不料乌云翻滚,随后一个霹雳炸响,顷刻之间暴雨如注。她回眸观望,他早已经不知去向,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钻进丛林之中躲雨去了。
蔺曼卿骑在红马上,一动不动如同静物,任凭大雨将她淋成了落汤鸡。似乎是内心的压抑太深了,她蓦然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老天爷,你也在流泪吗?你也在哭泣吗?那你就下吧,下个痛快吧!大雨下了一阵子,就停了。雨过天晴,青山如洗,绿草如茵,蔺曼卿一拍马屁股,大红马腾空而起,向远天远地疾驰而去。而在草甸上,那匹白色的骏马,依然静立不动,任凭雨水从它的身上淋下来,就像它怎么也流不尽的眼泪。
蔺曼卿骑在红马之上,也在不停地流泪。不管是爱情,还是生活的方方面面,有时候感觉还真的很重要。她现在的感觉已是血本无归,这个一下雨就躲藏进丛林中的另类书生,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猥琐的小男人,弱不禁风,苍白得就像一张薄纸,渺小得又像一只蝼蚁。这个见不得风,淋不得雨,晒不得阳光的男子,终究是一只软壳蟹,就算他没有成为叛徒,汉奸,就凭他那张空皮囊,就凭他那副天生缺钙的软骨头,又如何能够成就一番大业?难道自己的终身真的要托付给一个见雨就躲连马都不敢骑的男人们?错过了与自己在大雨中并驾齐驱的机会,他就不觉得是一种遗憾么?一切听天由命吧!
什么红伞不红伞,天上飘去吧!平静下来之后,蔺曼卿对自己要不要向组织申请结婚,对自己有没有理由嫁给蔡观止,重新提出了质疑。以往,她一直将他视作是一个奇人怪才,是个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的人中之龙,与自己这个人中之凤那真是绝配。她对他产生好感,被他那独特的气质所吸引,也就是他显得与众不同。他是另类她并不嫌弃,相反还非常喜欢,她自己不也被人称作是妖精么。可怕的是在那张锦绣皮囊之下,窝藏着的原是一个庸俗猥琐的灵魂。蔺曼卿为自己的猜测与感觉搅得焦头烂额,内心的纠结只有山风才能解密。她隐隐地觉得,有一样东西无视了自己,那就是神秘莫测的不通人性的缘分。
蔺曼卿跟世上大多数女子一样,心地是纯真的,善良的,她似乎还在幻想着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这世上的事毕竟是充满了变数,人也一样,人都是会变的,有的变坏,有的变好,或许,还会有新的转机的。只要是在她内心圈定的底线与极限之内,她是会接纳他的,就像大多数东方女性一样,蔺曼卿最终的选择也只能是认命,或者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海枯石烂,从一而终。
蔺曼卿秘密地去了一趟清凉寺,她本来是想去那个紫薇道院的,因为被日本人占领着,改为去寺院了。这座古寺似乎比岁月还要古老,院中地面上是清一色的青石板与鹅卵石,在随处可见的斑驳中,显现着岁月刻下的沧桑,自有一种气度与美感,似乎也不见破败之相。寺院里香火也不见得有多旺,稀稀拉拉的几个香客,闪闪烁烁的几支红烛,在硝烟弥漫的战争年代,它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蔺曼卿是来给佛上香的,许愿,抽签,女儿的心事,心中的秘密,她要对佛倾诉,女儿的惶惑,心中的烦忧,也要从佛陀那里找到答案。是缘还是劫,佛拈花微笑,佛无语。她抽的倒是一支上上签,这多少给了她一丝安慰,一丝希望。不知为什么,她的眼前老是晃动着一个倩影,一张妩媚的笑靥,一把红色的伞,一支上上神签,并不能抵挡由此而来的恐惧,挑战与挤压,想不焦虑也难。即使像蔺曼卿这样淡定的人,这样堪称女王的大家闺秀,也并不能真正做到放下。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从清凉寺回来,路过千柱屋,蔺曼卿倒是犹豫了一下,产生了一种想进去看看的冲动。这里毕竟是自己曾经的家,有自己的家人。父亲蔺曼桑正在与岁月一起老去,父亲毕竟是父亲,那种血缘关系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她还想起了后院红楼,那里有她儿时与少女时代的美好记忆,当然,也有欲说还休的忧伤,说不清的压抑,道不明的痛苦。反正,生活在这千柱屋里她没有真正的笑过。这千柱屋就像一口黑沉沉的大棺材,埋葬了自己的青春与人性,蔺曼卿想爱也爱不起来。
最令蔺曼卿牵肠挂肚的是代替自己潜伏在千柱屋中执行任务的梅香,想起她蔺曼卿就歉疚多多,本来应该由自己来承受的煎熬,现在却由梅香在充当青春与生命的祭品。梅香到底在执行什么任务,蔺曼卿也感到茫然。百骏图的传说,天朝国库宝藏的传闻,她倒是听说过,莫非梅香就是为了这些而去的?蔺曼卿暗想,父亲蔺莫桑是千柱屋的主子,大权由他一个人独揽,关于百骏图与宝藏的秘密,除了他,旁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就算是大奶奶崔禧,管家婆张嬷嬷,也不可能知道。父亲的脾性蔺曼卿是略知一二的,他天生是个守财奴,除了死人他对谁都不信任,这么重大的秘密怎么可能让旁人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