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它像神一样会遁形(第2/3页)
蔺莫桑心知肚明,自己的内心世界与嘴里说的、实际行动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相比之下,清子要纯真得多了。她觉得他刚才那种精彩的表演有些肉麻,鄙视之后更有些反感。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个神奇的绝美的梦境世界,它可以让她暂时忘忧,也忘掉自己,包括那个该死的任务。清子感到非常的奇怪,照理说自己这样的高级特工,早已成了冷血动物,心肠硬得如铁,冷若冰霜,毒如蛇蝎,脸上那始终挂着的妩媚的笑意,并不是真正从心灵深处洋溢出来的,可是,自己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一份激动呢?
那种极致的美的确打动了她,让她的心灵战栗与震撼了。半山腰上飘着一带白云,青峰在云层之上若隐若现,宛若海涛之上的蓬莱仙境。这还不算是绝美,更令人叫绝的是,青峰之上又是一长片白云,白云之长飘浮着青云,远远看去,那些青云就成了另一层青峰了。这样看来,青峰之上堆叠着青峰,峰峦叠嶂,这山峰就显得非常的高了。虚无缥缈的山峰,因为两条长长的白云带的掩映,虚虚实实,妙不可言。
至于那些滚动的云,乍看静若处子,细看又在涌动。那种气势,万马奔腾,堪称神驹。那种多姿多彩,不是舞神杨丽萍,不足以表演。白孔雀算个鸟,张扬蛮横,简直就是污人眼目。后来那种物我两忘的天籁禅境,被蔺莫桑搅了局,神驹也就成了苍狗与鬼影。如果不是因为战争,如果不是为了她心目中所蒙蔽的所谓的大日本帝国,所谓的至高无上的天皇,清子肯定会保留她那个清清纯纯的女儿世界,不让俗物挨近,不遭兽迹践踏,不被鬼魅污染。她会守着她的白云境界,樱花世界,清清白白地度过自己的一生的。
清子不愿意再看像鬼符一样的云雾了,因为在转瞬之间,它们已经变成阴霾了。她也不再是刚才那个被极致的美景所陶醉的清纯少女了,在心里恢复了间谍身份的清子,冷笑了一声,她想那百骏图肯定是他藏着掖着,这只老狐狸,守口如瓶,简直就是没辙,也真是拿他没有办法。像她这样的美少女,水做的清纯女子,嫁给了他这个土鳖,让他这个糟老头子晚年再搞桃花运,就算他将那幅百骏图作为回报赠送给她,他也值了。
有时候清子会绝望地想,为了一幅百骏图,他们之间的结合像什么?她希望自己的想象力是零,否则死神不拖她走,她也会因缺氧而窒息。刚才对那云层青峰的激情,足以证明清子的审美能力是很强的,这还不足为奇,最让她震惊的是,自己这样一名特工,竟然还在内心深处残存着那份纯真,这才是最可怕的,致命的。要成为一名特工,首先就要将自己变成冷血动物,杀人机器,没有人性,没有感情,自己居然还在刹那间变成了一个童心未泯的天真少女,简直不可思议!
晚上对清子来说,是令她窒息的时光。她真希望白天无限地延长,而夜晚无限地缩短,甚至黄昏与清晨之间零距离地接触。静谧的夜,夜的静谧,起始于新婚之夜就带给她的恐惧,一直延续至今。尽管干她这一行,有时像夜游动物一样也需要夜色的遮蔽。这不仅需要在夜幕下付出实际行动,也需要在夜阑人静时想出锦囊妙计。作为一个女子,应有属于她的隐秘世界,人都需要回忆的,而属于她的回忆,真是不堪回首。
日本女子向来是以温存且优雅而闻名的,她们一个比一个婉约,一个比一个浪漫。当然,也并不排斥她们一个比一个疯狂。清子的温婉是到了骨子里的,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她真正感到了落寞,那癫狂也将是深入骨子里的。清子现在每一个细胞都想造反,就像一把刀子在刀鞘内鸣响。利刃一旦出鞘,刀刀见血。是可忍,孰不可忍!
清子终于向蔺莫桑提了出来,她要搬回后院红楼去住。他感到茫然,特地为她造了个樱园,还有什么不满意?她不是挺喜欢樱花么,尽管樱花七日,目前早已经凋谢,但如雪的樱花依然可以留存在记忆之中,那份馨香永远不会弥散。再说,到了来年,满园的樱花还会怒放的。她到底为什么要离开樱园,回到那个像聊斋一样既荒凉又落寞的地方?
恍如隔世。清子的脸上,落了一层霜,妩媚的笑容中也有了那丝疲惫与苦涩。为了一幅百骏图,彼此都在进行着一场马拉松式的长跑比赛,到底谁是赢家,目前还是个未知数。难道她的宿命将是英雄末路?夜静更深了,清子依然没有睡意,有心事的人总是无眠。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浓得似墨。梅香已回自己的屋子里睡觉去了,此时此刻,应该早已经进入了梦乡。梅香没来她的屋子,清子忽然心生一念,与其在屋子里受着失眠的煎熬,还不如到院子里去走走。
像一个夜游的孤魂,清子在樱园中转悠了几圈,不知不觉中,不由自主地出了樱园,来到后院,来到了红楼之下。穿过一片清幽的竹林,她的心情一直很好,兴致也很高,这段日子以来,对这里的迷恋与缅怀,那种割舍不断的情愫,此时此刻终于得到了满足。一个人对一个地方,就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要看投不投缘,有人喜欢热闹,繁华,绚烂,也有人迷恋清静,落寞,淡泊,一切因人而异,随缘而定。说来也真是奇怪,蔺曼卿喜爱的地方,梅香痴迷的地方,清子居然也情有独钟,她们居然都喜欢后院红楼这个聊斋之地!
一个人心仪一个地方,就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前世重来,来生降临。三生有幸,都愿住在这里。夜色如同浓墨将清子重重地包围起来,她秉烛而行,小小的烛光将夜色一点点地烧过去,她的身影就沿着烧开的地方徐徐地向前飘移。一切静谧,风亦安详。后院本来就是超越了红尘的另一个世界,清子甚至怀疑所谓的彼岸花不是开在忘川河畔,而是开在这空旷的院落里。这里白天都远离着喧嚣,夜晚更是与红尘世界阴阳两隔,该有的声音都没有了。风不再摇动竹子,绿竹幽篁间没有了那种沙沙声。虫儿不再嘶鸣,鸟儿也进巢安憩。
清子忽然又想起了那幅百骏图。在这样的深夜,如果他们真的是神马,那应当会听到哒哒的马蹄声的,哪怕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就像寥落而旷远的天空中,垂下的不是灿烂的星星而是冰凉的泪滴。然而,没有马蹄声,更没有马嘶声。那一刻,她静静地思索,仿佛觉得这千柱屋里的世界,是一张无形的网,那百骏图倒不像是一幅图,而是一个绳结。千千心结,千千绳结,又如何能解得开?这个侥幸解开了,那个又碰巧结上了。一切静寂,清子也只好保持沉默,其实,她想发出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得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