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往事如烟(第2/3页)
渐渐地泪水像是流完了,干涸了,只留下了冰凌似的一滴,依然挂在她的眼角。她开始静静地喃喃,在呼唤他的名字。他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开始了轻微的颤抖,这声音中包含着她那浓浓的情思,空间一下子拉近了,心贴近了。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懊恼与沮丧,甚至,似乎还有一丝忏悔,他的脸色阴沉,像布满了阴霾的天空。他的脸因为扭曲而变得很古怪,宛若山间的一块嶙峋的石头。那会儿的夜很安静,就像他身边这位碧玉一样的女人。
天还没有亮,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漆黑一团。人其实是最虚伪的动物,明明是为了欲,明明是为了色,却偏偏要说成是什么爱呀情呀。情人算什么,清子又算什么,她只不过是男人空虚与落寞时用来抚慰的,甚至是用来泄欲的工具。妻子才是他的一切,进入了他的灵魂,进入了他的骨子里。只是蔡天行始终也不曾知道,清子也一直在利用他,她一直将他当成演戏的道具。他们充其量也只是彼此的利用,他利用她这个尤物满足自己的情欲,填补自己空虚的灵魂,她也利用他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像她利用千柱屋的蔺莫桑一样。
秋风扫过来,又扫过去,将情思的温暖留在了春天,将情欲的炽热留在了夏天,现在却是满目凄凉,秋风扫落叶,天凉好个秋。冷风直往他衣服的缝隙里面钻,将他的心吹得冰凉冰凉的,他不知道刺痛了他的神经的,是这山野的冷风,还是不堪回首的记忆。人生不如意常八九,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生苦短啊,如果早年走错了路,想要回头已经相隔十万八千里了。良禽择嘉木而栖,要是时光能够倒流,人生的路可以重新选择,那该多好!
说来别人也许不相信,蔡天行一直在暗中看毛泽东的书,也看斯诺写毛泽东的《西行漫记》,还看《论持久战》。抗日战争已进入战略反攻的阶段,日军盘踞在中国横行的日子显然已经不会太长了,国共两党似乎都已经各自准备抢地盘了,胜利的果实谁不想要占为己有?可他又非常清醒,越是接近末日,日寇就越是猖狂,大和民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武士道精神,民族的凝聚力特别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民族,不像中国,一盘散沙,有人打鬼子,有人当汉奸,为了各自的利益,国军与共军也一直搞摩擦,打来打去的。
往事一幕幕地从他的眼前闪过,亦真,亦幻,如梦,如雾。往事又一件件地随风而逝,像流水,像流云,像流动的风。常常,他自己都会不认识自己,最陌生的人还是自己。一阵虚无感与迷茫感莫名其妙地爬上了心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怪的味道,一瞬时,他心头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蚀骨的疼痛。形势的急剧发展,是不是意味着东白湖古镇这个温暖的老家,这个宁静的世外桃源将不复存在?夜来香这个醉生梦死的伊甸园也将荡然无存?他名义上是来这里剿匪,实质上似乎是为了逃避外面的红尘世界才回到老家来的。现在,连老家都要逃离了,他又将到哪里去?看来,弓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在离开东白湖古镇绝尘而去之前,他得跟小鬼子大干一场,交给谁也不能将锦绣的江山,将美丽的家乡交给东洋鬼子!
那是秋天的一个空蒙的日子,林间的风很大,天空中又飘下了冰凉的雨丝,秋风的萧瑟与秋雨的凉意一齐袭来,与他此时此刻落寞的心绪倒是十分的吻合。时间也不能真正抹平心灵的伤痕,除非你学会包容,包括接耐那个已经千疮百孔面目全非的自己。对于女人,他真的不知道还有没有爱,但恨是绝对没有的,不管是杨玉馨还是清子,他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恨。就算清子真的如他猜测的那样是个东洋女特务,他也恨不起来。即使有怨,也已随风而去。他现在只有平静,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一颗男人的心怎么会像东白湖的湖面,波平如镜,水波不兴?
可想到妻子杨玉馨还在日寇的魔爪之下,他的内心又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了。日军的卑鄙无耻,鬼子的残忍暴行,激起了他的满腔仇恨,也唤起了他沉睡多年的血性。他发了毒誓,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颜,阴鸷的,冷酷的,充满了杀气的。这是杨玉馨遭绑架之后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它意味着长期隐居的蔡司令要有大动作了。他认定小鬼子暂时不敢对杨玉馨怎么样,话又说回来,如果日本人真的要残害她,人在他们手中,他急死也没有用的。
蔡天行阅人无数,将世事早已经看通透了,将人心也早已经看通透了。小鬼子绑架杨玉馨这一招也太阴太损了,净做些没屁眼的事!投鼠忌器,得先想办法将她给救出来,可从老虎嘴里抢食吃容易,要从日军梅机关宪兵队里救人质,谈何容易!都说心静就不烦了,可自己的妻子被日本人掳去当了人质,正在火坑里受煎熬,想救一时又救不出来,心能静得了吗?心静不了,能不烦吗!甚至,他感到了绝望!
天无绝人之路,蔡天行正独步于山道之上,也许是因为心烦意乱,今天他没有带任何警卫员。说来,他还真是个有几分缠绵悱恻的痴情男子,至少,他对自己的妻子还是一往情深的,尽管,他也曾“红杏出墙”,跟夜来香的老板娘、千柱屋的四奶奶也有过一腿。突然,一群骑马的汉子拦在了他的面前,他抬头一看,见是一班新四军骑兵,为首的是两员女将何秀清与英姑。他大惊失色,伸手就去拔插在腰间的手枪,何秀清她们哈哈大笑。蔡司令更是丧魂落魄,呆呆地环视着将他团团围住打转的马队,瑟缩着身子轻微地发抖。
何秀清高声道,蔡司令,你不要紧张,我们是受吴大队长与楚政委的委托,特地来请你上山的。蔡天行心中暗暗叫苦,日本鬼子绑架了自己的妻子,现在又遇上新四军来劫持自己了。好歹自己也算一个国军的司令,这脸面上的事以后可往哪儿搁啊!何秀清笑道,蔡司令,你千万别想得太多,你和我们吴大队长也算是老相识了,请吧。
蔡天行耷拉下了脑袋,悻悻然随着他们上了东白山。吴贵法在仙姑殿与蔡天行见了面,桌子上已摆下了酒宴,自酿的糟烧,山上打的野鸡,还有就是鞭笋之类的山肴野蔌,他们是把蔡天行当成贵客了。蔡天行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吴贵法笑容可掬,招呼他入席,还说要送一件珍贵的见面礼给他,他见了一定会喜欢。何秀清马上插嘴,岂止是喜欢,简直就是喜出望外!
话音未落,李雅琪就挽着同窗好友杨玉馨的手臂出来了,她们的身后还跟着水倩。蔡天行的眼睛都看直了,他的第一反应还是绑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原来劫持夫人的不是日本人,而是东白山的新四军。何秀清嗔怪道,蔡司令,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们从日本鬼子的枪口下救下了贵夫人,你倒好,我们好心喂了驴肝肺了。李雅琪开了口,何队长,你就少说两句吧。蔡司令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误会了我们,也是情有可原的。你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蔡司令说一下,不是什么都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