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看乐殿戏言邀赏,灵符院乱箫作怪(第2/5页)

孙遇听罢笑道:“善哉此问,姑娘果然是佛门中人。世尊此前因一切众生执着此身而造作种种业,因种种业而流转六道,故世尊苦行正为断除对于此身之执着。及至六年之后,世尊醒悟,贪图身之享乐固然是执着,因此而唯令身体受苦亦是执着,如手心与手背,皆不离此一手。故而世尊起身沐浴,实为洗去执着、洗净此‘身见’而已。如《妙法莲花经》中有药王菩萨焚身供佛一节,菩萨舍身,实为舍见耳。”

(按:身见,佛教所明五见之一。陈义孝编《佛学常见辞汇》中解释为:执着身体为实有的邪见。《三藏法数》释云:谓于五阴等法中,强立主宰,妄计为身也。以现代语言简言之,我们的身体由无数细胞组成,并由身体之各个感官与外界接触,或见形色,或闻音声,或尝气味,或触冷热、软硬、滑涩等等,由此产生种种身心感受,并因此而产生“身体为实有”,且有一个“我”为此身之主宰的错觉。若细究之,则无外乎诸多因素暂时聚合的假象而已,其中哪一部分是“我”?哪一部分是我的实有身体呢?)

“原来如此。”青阳于座上向孙遇合十道,“孙先生果然乃有道之士,日后青阳若是寻不到翠微禅师,宁愿追随先生门下,还望先生不弃。”

孙遇忙道:“姑娘折杀孙某人,在下不过妄测圣意,随口谈说而已,尚不知有无谤法之过,岂敢为人师!适才说起这则故事,亦因在下曾在长安城西南翠华山中见过翠微禅师,禅师素行简朴,不喜愦闹,自从入宫讲法之后,因造访者不绝,其中多是慕名亲大之徒,真心问道者鲜,故而禅师离开皇上赐居的翠微宫,向深山隐居茅棚去了。姑娘既然有心向禅师求道,必然要有所承担,须吃得了辛苦才行。”

青阳回道:“只要能求得真道,什么苦我都愿意吃。却不知还能寻到禅师吗?”

孙遇道:“有心即是有缘,有缘即能相见。禅师多半仍在翠华山中,虽不易寻找,只要真心向他求道,应当可以寻见。”

光波翼一直未插话,此时开口说道:“姑娘请放心,只要禅师还在翠华山中,我一定帮你寻到他。”

青阳忙起身向二人道谢。

既得了翠微禅师的消息,光波翼便只身去翠华山中找寻。禅师居处隐蔽,若是旁人确也难以觅见,光波翼却凭借天目术之力,只六七日工夫,果然寻到了翠微禅师。

青阳夙愿得偿,大年初一于净业寺披剃出家,之后便到翠华山滴翠庵挂单,常常往翠微禅师所居茅棚中聆听教诲。后有偈云:

廿载寻伊不见伊,空谷水响忽断疑。风送春花遍野香,青山碧水祖师意。

(按:青阳开悟及所说偈语为作者虚撰。)

光波翼从孙遇口中听说了黑绳三被皇太后招为驸马之事,寻到翠微禅师之后,便偕孙遇一同前往李义南府中。三人聚在一处,谈起黑绳三与陆燕儿之事,大家均不禁唏嘘感慨。光波翼知道黑绳三素来性情淡泊,并非喜怒形于色之人,如今竟然饮酒狂醉、一夜发白,既表明其对陆燕儿情之深切,亦可由此推知,他绝非仅仅因为被太后招为驸马而至于此,他必定是见到、知道了令他伤心欲绝之事。

李义南告知光波翼,僖宗一直想要召见他,此番回京,务必进宫见驾。

当晚,光波翼留宿李府,次日随李义南一同进宫。

进宫之后,二人听说僖宗当日并未早朝,贿赂了一名宫监之后,方得知僖宗近来常常逗留于东内苑不归,细追问之,则讳莫如深也。

无奈,二人只得拿了僖宗赐予的金牌,径往东内苑来寻。原来僖宗果然在东内苑看乐殿赏戏。

守门宫监让二人候在殿外,独自进去禀报。光波翼暗自施展天目术观察殿中,发现僖宗指点着戏台上的伶人,正与身边一位美艳女子有说有笑,光波翼暗吃一惊,因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陆燕儿。

僖宗听说二人求见,便对陆燕儿吩咐了几句。只见陆燕儿款款起身施礼,随即由两名侍女引着从后门出殿,上了一辆马车,向西北方驰去。

二人随着宫监进殿见驾,君臣见礼之后,僖宗笑着赐二人座,让二人继续陪自己看戏。

只见戏台上男女两位优伶正眉来眼去。男伶道:“今日上巳佳节,男女老少皆来此踏青赏花,陶然于山水之间,小姐却为何愁眉不展?好似有心事千重。”

女伶道:“小女子虽只有心事一桩,却也抵得过千重万般,令得我看山也不见山,看水也不见水,那花也不香,那鸟也不鸣,整日介浑浑噩噩,怎一个愁字了得!”

男伶又道:“小姐乃春兰之体、花月之容,如此愁恼岂不疼煞人心肺?何不将那心事说来,好令小生分担则个。”

女伶叹口气道:“春日苦短,惹出许多闲愁,却叫妾身如何说得?”说罢翩翩起舞唱道:

三月三日好天气,风撩薄云曲江清。怜对乐原惟孤影,细数鸬鹚偶难成。恨只恨,生就一副百转肠,愁不尽锦绣江山春光短;叹复叹,长安城中无才俊,绘不出依依杨柳绕啼莺。

光波翼无心看戏,一直留意那马车,见那马车向西北行出一段之后,便折向西,又返回向南,原来是兜了个圈子。似乎是怕被人看出马车的真实去向。光波翼天目术目力有限,见那马车行出近百丈之后便消失在一团漆黑之中。

光波翼心中纳闷,陆燕儿为何与皇上如此亲密?莫非黑绳三便是已得知她如此,因而才伤心绝望吗?陆燕儿一向对黑绳三痴情,难道竟为了贪图富贵而投入君王怀抱?若果真如此,僖宗为何不名正言顺地纳陆燕儿为嫔妃,反而弄得如此神神秘秘,不欲人知?难道是陆燕儿担心黑绳三报复,不敢公然背叛他?或者僖宗极力支持徐太后,欲招黑绳三为长公主驸马,也是为了将来能够公然将陆燕儿纳入宫中?难道这都是陆燕儿的主意?

看过戏,僖宗大为高兴,重重赏赐了众伶人,多者竟赏赐二十万钱,少者亦有五万钱。忽有一位伶人啜泣不已,僖宗奇怪,招他上前询问,那伶人向僖宗拜道:“皇上赏赐小人五万钱,小人想拿这些钱去集市上买一只鹅回来,然而那鹅儿若也刚好生就一副愁肠,每日里顾影自怜,怕也愁杀了它。念及于此,小人不禁悲从中来,故而哭泣。”

(按:《资治通鉴》中载,因僖宗好赌鹅,致市上鹅价达每头五十缗,即五万文钱。)

伶人这话,旁人听来均觉是在暗讽僖宗赌鹅之好,不禁为那伶人担心,孰料僖宗却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朕便再赏你五万钱,你可买两头鹅来,免得愁杀了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