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情与爱的魔障(第7/8页)

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

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

卢雅雨刚好走来,将诗看了,连连叫好,对大家说,他已作过两首,但刚才转悠了一圈,又来诗兴。协理诗案的两位绿衣女子立刻为卢大人伸纸奉笔。卢雅雨濡墨运腕,一气呵成。乐师度曲配乐,牙板响,琴声起,红衣歌女唱:

绿油湖水木兰舟,步步亭台邀逗留。

十里画图新阆苑,二分明月旧扬州。

雕栏曲曲生香雾,金柳纷纷拂画船。

莲歌渔唱舟横处,绿稻含香醉清秋。

周围士子纷纷击掌。郑板桥技痒,上前抽一象牙诗牌,按其韵,作诗一首,歌女唱:

画舫乘春破晓烟,满城丝管拂榆钱。

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

雨过隋堤原不湿,风吹红袖欲登仙。

词人久已伤头白,酒暖香温倍悄然。

众人鼓掌叫绝。

“三哥!三哥过来了!”芝芝看到了守慧,突然叫起。

修竹雨早就看到他了。守慧不是一个人,他们一行几个,有姚鼐、金农、罗聘、厉鹗、郑板桥、吴敬梓等,是从茶坊出来的。其实修竹雨潜意识里真正想找寻想看到的并不是守慧,守慧在这,这是肯定无疑的。修竹雨真正想看到的是另一个人——一个她早已知道一直想看到却一直没有机会遇到的人,这个人修竹雨料定了她今天在,很有可能碰到。果然让修竹雨碰到了,看到了。她跟守慧走在一起,是个很清静很雅洁的女子。修竹雨细看那模样,立刻感觉到了她是一种什么类型的人,内心不由一下陷入了悲哀。长期以来修竹雨一直想不通,这个听说会画兰花会做诗的女孩,凭什么让本应属于她的守慧整天对一个不相干的外姓旁人心心念念,一刻放不下,今天见到,终于明白了内在根源

芝芝很快也发现了守慧身边的罗影,立刻紧张起来,悄悄转脸看嫂嫂。芝芝发现,嫂嫂两眼望着别处,脸色苍白。

芝芝早听说这个人了,问过舒媛,知道她叫罗影。芝芝敬嫂嫂,爱嫂嫂,打心底讨厌罗影!

“我去把三哥叫来!”芝芝一下站起,气鼓鼓地对修竹雨说。

修竹雨拽住她:“这不可以的,你坐下。”

芝芝不肯坐,望住嫂嫂不满道:“你怕什么?”

“怕?不是怕”

“那是什么?”

修竹雨不语。

芝芝瞪着前面。三哥竟与罗聘一同走近诗案!

三哥做诗,她凭什么跟着?

芝芝气呀!

修竹雨生怕芝芝奔过去,抖抖地抓住她。

芝芝扒开修竹雨的手:“我去把三哥叫过来!”

“不,不可以的!”修竹雨急了。

芝芝一动不动望住嫂嫂。

怎么也坐不下去了,修竹雨拉起芝芝:“我们不看了,我们回去,回去好吧”

芝芝什么话也说不出,跟着嫂嫂往外走。

芝芝只觉得嫂嫂走得很快很急,恨不得把长长的一段路一步走完。

俩人仍然坐一顶轿。芝芝舍不得嫂嫂,芝芝想陪着嫂嫂。

一路上一直默默不语。芝芝不止一次发现,嫂嫂背着她悄悄用绢子拭眼泪

修竹雨病倒了。

一直在床上躺着,失眠,厌食,说话懒懒的,问她什么,也不想答,人一天比一天瘦。

守慧很焦急,一次次请张大夫,问到底什么症候?有没有妨碍?张大夫在京城做过御医,是扬州最有名的郎中,蹊跷八怪的病见得多了,第一次给修竹雨号了脉就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但他深知豪府深院的复杂,不好乱说,只得含糊其辞,说是偶感风寒,气血欠畅,阴气虚盛。日下需用些平肝调气之药慢慢排解,应该没有大妨碍。

守慧十分感谢,多多给了银子,亲自把张大夫送到门口上轿。

真正知道修竹雨病因的,只有芝芝。

芝芝为嫂嫂抱不平:“三哥太不像话,我要找他算账!”

修竹雨在床上侧过身子央求:“好芝芝,我晓得你对嫂嫂的一片情意,我心领了,也谢了,只是求你,千万别问,对谁都不要说出,好吗?”

芝芝只觉得嫂嫂如此隐忍容让,有点莫名其妙,但既这么央求,只好答应。

蓝姨前前后后来看过几次,把纹儿支开后悄问:“是不是慧儿惹你生气啦?”

修竹雨倚在被窝上,淡笑笑摇头。

蓝姨很知己地说:“没事的,有什么不开心的,告诉我。老三那脾气我晓得,不是什么省油灯,赶明儿我一定好好说他!”

修竹雨挺感激:“真的没什么,你事情多,很忙,就别一趟一趟过来了。这里有纹儿照应,挺好的,你回吧。让你为我这么操心,真不好意思。”

芝芝常过来陪陪。修竹雨这里书多,芝芝翻找着看,坐在嫂嫂床边一看半天,看过了,说些想法给她听。芝芝的想法新鲜奇妙,修竹雨听得笑起来,觉得这个小姑子的天真清纯,真是世间少有。

又过了几日,修竹雨精神渐渐恢复,就让纹儿拿出围棋,跟芝芝在窗下对弈。

一个秋雨黄昏,修竹雨经过深思熟虑,来找蓝姨说事了。

寿字大院很安静。天井里,两只红顶仙鹤在假山旁拐打拐打漫步;穿堂里,一个家人在用鸡毛掸子掸拂金丝楠木大插屏,另一个家人在把窗上的一扇扇纱屉子卸下来打扫。再过几天中秋节了,这是在做节前准备。

厚德堂里没有人。从腰门出来穿过后院,就进入清和堂。修竹雨准备先到上房给安静瓶请安。一个丫环说,太太到清圆庵去了,到这刻还没回来,修竹雨只得去了蓝姨房中。

蓝姨见修竹雨进来,十分意外,连忙给她让座,喊小月沏茶。待定下来,望住她道:

“你是无事不会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

修竹雨就喜欢蓝姨这个性,遇事不绕弯,掏心窝子,也就和盘托出道:“我想请你跟慧儿说,把罗影娶了。”

蓝姨吃一惊:“你说什么?娶罗影?这是咋回事呀?你让我一下云里雾里的。”

修竹雨搁下茶杯淡笑:“是的,我晓得你会觉得奇怪,可是我想了很久,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蓝姨静静地望住她。

修竹雨微微低头道:“说实在,我一直下不了这个决心,一直抱有幻想。那个罗影,她让我不服,我就不相信她比我高明到哪去,优秀到哪去,能让守慧心心念念,舍她不下。可我最近见到了她,我才晓得,我错了,原来他们确实是绝配,守慧就应找一个她这样的人,他们之间有着许多共同的东西,这东西太难得了,太稀罕了。这是命,我不得不服。如今我想通了,觉得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要有个了断。守慧在家总心不在焉,郁郁寡欢,如果仅仅是他一个人倒也罢了,问题是,这是一种连锁反应,他不舒服,我也跟着不舒服,那个罗影更不可能舒服。同为女人,罗影的痛苦我想象得到。一句话,三个人都在受煎熬,活受罪。与其这么毫无价值地耗下去,倒不如成全他们,让他们走到一起。到了一起,守慧肯定会开心起来,一改从前的状态,做事会振作精神,我也会跟着好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