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生死攸关(第7/8页)
阿里得克拈须微笑:“康商总多礼了。”
陈拔士从衙役手捧的盘中取过黄册,正色道:“康世泰接旨!”
康世泰双膝齐跪,匍匐于地:“微臣康世泰恭接圣旨!”
陈拔士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扬州盐商康世泰,承天朝恩泽,赐爵五品,任内务府奉宸苑卿,长期以来理当披肝沥胆,精心业盐,效力当朝。但经两淮盐政与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衙门合力勘查,朕已获悉,康世泰有严重触犯大清律法之条款。其一,生活奢侈,穷极华靡,饮食器具,备求工巧,俳优伎乐,恒舞酣歌,宴会嬉游,殆无虚日,金钱珠贝,视为泥沙。尤其擅建椒房,僭越制礼;纵容悍奴,横行凌弱。其二,辛丑至癸卯,扬州盐商获追加盐额二百八十万引,应纳盐课八百四十万两。康世泰与前盐运使卢雅雨互为表里,将此课银假以代官营运之虚名,私下牟利。其三,前盐政李贵在任之时,康世泰为其寄顿银两,营私贪墨。其四,家教缺失,其子交通盐枭,走私贩私,对官盐之行销构成冲击,影响恶劣。上述行径,深玷国体,深负朕望,罪不容赦。但朕念其曾在国家军事、河工、灾荒事务上,能急公捐输,为国出力,尤其朕南巡之日,接迎周致,侍驾殷情,故加以宽宥,仅作褫其品爵贬为庶民之惩罚。但其八百四十万两课银,及历年代官营运之所获利,需即速上交,不得延宕;其不法走私之子,需协同官府,全力追索,否则将予重究。钦此。”
康世泰匍匐在地,心中暗暗叫屈:这一条一款从何而来?从何而来呀?我跟卢大人是有瓜葛,可我们是亲家,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对我多一点青睐关照岂非人之常情?八百四十万两课银放在我手里代为营运,并非我的发明,圣上爷巡幸扬州时不是拨给我帑银一百万,说赢利所得作为下次南巡赏赉之用吗?至于前任盐政李贵,当年一直跟杭浚睿合穿一条裤子,与我不睦,要说寄顿银子只会寄顿在他那里,怎么把这罪名安到我头上来啦?要说有,倒是面前的这位阿里得克大人与我有些不清不楚,可他老狐狸耳朵灵鼻子尖,早早抽身退步把银子撤了!
陈拔士令差役摘除康世泰的顶戴花翎。
康世泰磕头如捣蒜:“谢圣上恩典!谢圣上恩典!”
陈拔士强调:“圣上爷说了,八百四十万两课银以及营运所得,要一并上交,分文不得欠缺。不过,经本官近日查验,除此而外,另外还有两笔账目,一是自去年以来,你宏泰总号欠课银三十万两;第二,圣上巡幸扬州,将帑银一百万两交给你营运,取息一分五,必须本利一并结清。这三笔加起来,总数一千二百万两。”
康世泰脑门上汗如雨下,心里叫苦,天呀,这一千多万两怎么凑得起来呀?嘴上却诺诺连声:“我交,我交,一定交!”
“我跟阿大人已作商量,给你三天期限。记住,这三天里你还要找到康守信,令他投案。如超时逾限,别怪我们不客气。”
一阵金星飞舞,康世泰差一点晕过去。
早晨,绿杨村茶馆里茶客络绎,座无虚设,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淡淡的茶香。直对小秦淮的窗口上,那油漆黄亮的竹编窗篷高高撑着,河面上的歌声、琴声、棹橹声、吆喝声,伴着水光雾气不时飘进来。茶客们都熟悉,你招呼我,我招呼你,客客气气地坐下来一同品茶,吸烟,吃点心。这会儿初冬,点心除了平时不缺的茶干、五香烂蚕豆、桃酥、麻饼、薄脆等,还多上了糖炒栗子等时鲜货。嘴里享受着,说闲聊天还不耽搁,当今事,前朝事,府衙大案,里巷争斗,商号变更,婆媳吵闹,漕运艰辛,旱路蟊贼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无所不有。
楼上最热闹的是临窗的那几张茶桌,这一会儿,茶客们正热火朝天地谈论轰动了扬州城的康府大案。
一个白胖子扬声道:“你们晓得我刚才看到什么啦?嘿,了不得,康府大门楼上原来挂的那个‘敕封内务府奉辰苑卿康府’的金字招牌摘掉啦!”
一个瘦茶客歪着脸不屑道:“这有什么奇怪,犯案了,当然要摘掉。”
一个着灰狐皮马夹的茶客说:“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呀,他康老太爷跟衙门一向关系过硬,怎么说出事就出事啦?”
一个着泥金黄棉袍的茶客插嘴:“这不好说,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这叫命数。”
一个圆胖子捧着一只小小的紫砂壶逛过来:“想想这几年,康府也太招摇了,最先做总商倒还不算什么,后来赶上了乾隆爷南下,转弯抹角找人通关系,硬是把圣主请到府上,喝酒,看戏,逛园子,做诗,亲娘老子都没这般服侍得周到,从此后真是一步一层天,把个扬州城熏红了!”
一个拖着灰白大辫子的茶客说:“你以为圣上爷到他府上仅仅是玩呀?告诉你,圣上爷是探他家底!”
一茶客神秘兮兮地插嘴:“他家也太富了,据说朝廷里早挂了号的,圣上爷有点不相信,可这一看,眼红了!”
一茶客瞪眼:“怎么会呢?紫禁城金山银山高过天,圣上爷会看上他家那一点点玩意儿?”
“一点点?你说是一点点?少了不能少,一千万!”
又一茶客插嘴:“瞎说哟,何止这个数!你别忘了,圣上爷曾给他发过一大笔帑银呢!”
“嘿,康家北大院被抄你们看到了吗?不得了呀,光各种狐皮就装了满满两车子!”
“那算什么,当时在场登记造册的一个衙门里书办跟我喝酒,一五一十都对我说了,骇死人!”
“说说,有些什么?”
“什么?好的,你耳朵给我伸长了听!金条,四箱!银子,十二箱!锦缎,二百匹!
老山参,一百支!鹿茸,一百包!芸香,多少坛的?记不清了。皮货堆了一座山,两大车装不下!古董宝物,有金盆、玉缸、铜鼎、珊瑚架。还有你我一辈子没见过的外国玛瑙、西域翡翠,一共装了十几车——是十几车呀,把你看呆掉呢!”
“我想不通,圣上爷前两年对康家那么好,咋说翻脸就翻脸了?”
“也不仅对他一家,对季商总、黄商总,还有康商总的亲家亢大户,都翻脸了。”
一位老者捻着胡须沉吟:“这是朝廷向他们借银子呀。”
“借银子?此话有理,此话有理。你看看这两年,小金川战事不断,苗民造反,再加上白莲教,哪一桩哪一件不要大把大把花银子?你以为大清国的银子是山上的泉水流不尽呀?一定是短缺了,才来这一手!”
“要是这样,真是邪了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