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失去的童真(第2/3页)

“再见,里德尔先生。”公证员一边说,一边把包挎到肩上,朝他的车走去。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父亲对他大喊,“今天是个大日子啊,一个公证员关心谁在签什么了?你当真吗?”

男人走到他的汽车尾箱时,掉转方向,怒视父亲。

“这是我的工作,里德尔先生,”他说,“我认真对待我的工作。你父亲不理解那份文件的衍生后果。我的工作就是证明各方当事人都理解文件的内容,且没有在他人的胁迫下签名。如果你和其他公证员打交道时有过不快的经历,好吧,那我无法控制。我只能控制我自己,里德尔先生。我会坚持我的看法,除非你父亲理解衍生后果,否则他不应该像那样签署文件。我拒绝被你恐吓。”

男人打开司机位的车门。

“那我要怎么让他签呢?”父亲叫嚷着,“他有病。他痴呆啊!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理解。”

“那你就上法庭,”公证员隔着车顶回答,“你找人宣布他无行为能力,精神不健全。医生们可以做证。法庭会把托管权指定给你,然后你就有权利了。在不确信各方当事人都理解事态发展的情况下,我不能为一份公证书做公证。祝你一天愉快,先生。”

“祝你一天愉快,先生?”男人驾车离开时,父亲对自己喃喃自语,“祝你一天倒霉!祝你今天倒透霉,先生!”

我能看得出来,事情非常严肃,但父亲的咒骂让我只得拼命憋住大笑。汽车驶远了,父亲愤怒地看着它。他把马尼拉文件夹摔在自己的大腿上,摇摇头,怒视着塞缪尔爷爷。

“我猜跟我作对就是你最擅长的事了,是吧,爸爸?”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塞缪尔爷爷嘘他,回答道。

“这间屋子里,总得有人有个男人的样子,”父亲说,“而那个人显然不会是你。”

他一把从椅子上抓过蓝色大活页夹,走进屋去,砰一声甩上身后的门。

塞缪尔爷爷放松了一点。他喷了一口鼻息,拿起柠檬水。他前后摇晃,一边眺望海湾,一边小口细抿。他退回他的禅境了,与我彻底失去关联。又或者不是。或许他已经退回他痴呆状态的篱笆迷宫。我不敢肯定。

我跟着父亲回屋,走过门厅来到厨房,但我没进房间就停下了。我在门槛处听,父亲在和瑟瑞娜讲话。我没有暴露自己,只是偷听。

“哦,琼斯,你在想什么啊?”瑟瑞娜恼火地说,“如果就那么简单,你以为我不会自己处理吗?”

父亲什么也没说。我听到有动静。瑟瑞娜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在准备晚餐。

“我把你弄到这儿来,是让你发挥你琼斯的魔力。”她继续说,一边发出不耐烦的啧啧声,一边指责地叹气。我能很容易想象出她的样子。从烤箱里取出一个盘子,用脚踢上门,于是门“轰”一声猛地关上。吹开一缕垂到她脸上的头发。坚持不懈地在砧板上切一根胡萝卜。嗒,嗒,嗒,嗒,嗒。

“你以为会怎么样?”我听到她说。

“为什么我们不能找人宣布他精神不健全?”

“没有听起来那么容易。会涉及医生,很多很多医生!一连串的测试、分析、资格听证会、判决、复核委员会。光是想想时间就够了,更别提要花的钱!不行,我们必须走这种方法。但你不能贸然行事,必须仔细考虑你希望达到的目标,然后定下中间目标,以令人信服地实现你的胜利。十分彻底地。你必须打好根基。当然,你不能指望不打根基就实现目标。”

“根基!”父亲奚落她。

“根基,琼斯哥哥,”她训斥道,“就是根基!”

继续切菜。这次是洋葱。一种撕裂的声音——又或许是像砂纸一样的东西:一种撕扯、研压的声音——在刀锋“啪”一声落在砧板上之前。没错,就是它。一颗洋葱。零星的腐蚀性汁液无形中喷洒在空气里,飘进她的眼睛,让她流泪。她抽了下鼻子,又切一刀。倏——嗒!

“你需要跟他和解,”她说,“你需要原谅他,也让他原谅你——”

“原谅我?”

“每个人都有过失,琼斯哥哥。或许,除了我。但那也只因为我当时太小,还没有失去童真。”

“那为什么你不去做?”父亲大肆抨击她。我知道她正想把他往那个方向引,因为出现了一个戏剧化的停顿,这期间,我敢肯定,她擦拭了刀刃,小心地把刀放下。

“因为我在这里,”瑟瑞娜用平和的语调回答,“因为我是留守后方的人,是给他穿衣、帮他洗澡、喂他吃饭的人。他生病的时候是我在照顾他,他没生病的时候我允许他刻薄地对待我。因为他需要我,就因为他需要我,这让他痛恨他自己和自身的限制、让他轻蔑地对待我。所以我是他的敌人。我是他所有怨恨的避雷针。”

“真是一大堆的话啊,”父亲说,“一堵墙。这是排山倒海啊。”

瑟瑞娜失望地叹气。

“你就是这样对待瑞秋的吗?”她问,“这么鄙夷?我看出来她为什么离开你了。”

紧随的是一阵停顿,又是更多拖着脚步的慢走,我不确定正在发生什么事。声音含糊不清,对我有迷惑性。然后瑟瑞娜说:“还没吃晚饭呢啊?”我意识到父亲正在自己拿药喝。

“我恨这个地方,”他说,我听到瓶盖被拧开、液体倾倒的声音,“我恨父亲,恨这个世界的一切。让我们忘掉整桩交易吧。我要去加入美国和平队,余生都待在非洲发蚊帐,崔佛会动身去英国跟瑞秋住,爸爸可以拎个痰盂坐在前廊上,盯着太阳看。谁在乎啊。”

“哦,拜托!”瑟瑞娜大喊,“你真是块华夫饼!在外面待了这么长时间,你应该被磨得棱角锋利才对,琼斯!你应该是一把斧头,期盼出击!如果有什么必要的话,那就是我们欠这个世界一件事,要把这个地方从这个星球表面抹去。冲刷祖先的宏伟历史是我们的义务,他们为了牟利,强行抢掠了这片土地。我毫不怀疑,伊莱哲会因为我们为这片土地努力地做些什么而以我们为傲。我们在努力取得成就啊,琼斯,不像里德尔家族其他那些走过这些门厅的无所成就者,比如爸爸,比如亚伯爷爷,趿拉着步子,喃喃自语。我们不能让他们决定我们的命运,不能做受害者。我们得为了自己,决定我们的命运。现在就给我打起精神来,孩子。去做点实事!你必须说服爸爸,这一计划是为了整个家族好。”

我喜欢那句妙语:“你真是块华夫饼。”我父亲就是那种东西吗?一块华夫饼?一块有宏图壮志的煎饼?一个懦弱的人,来来回回地弹动,就像浸透了枫糖浆那样?一个总是选择最少阻力路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