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加州山脉(第2/3页)
“不是,祖父。是我,崔佛。你知道爸爸在哪儿吗?”
他茫然地盯着我。
“没关系啦。”
我跑回小山上,对父亲愤恨在心。这本来是他的机会。她都打电话来了,在表明兴趣。她想跟她的丈夫讲话。她关心过。但他不在。一次机会错失了。
我从桌上拎起电话听筒。
“我找不到他。”我沮丧地告诉她。
我得到的唯一的响应就是一阵拨号音。她已经挂了电话。我把手柄放回托架上时,泪水已盈满我的眼眶。
图书馆让人震撼。到处都是暗色桃花心木家具,一把大概十英尺高的梯子连接一条窄道,可以够到第二层的书。一张巨大的桌子立在房间中央,橡木做的,岿然不动,四周放着沉重的椅子,由铜质螺栓把真皮衬垫和木头固定在一起,桌子上还装点着美丽的黄铜灯具,其上有绿色的玻璃灯罩。
我能闻到不计其数的腐朽纸张的霉味,那些长年无人翻开的书籍。一晃数十年。那么多的书,紧密地靠在一起。它们只想被人打开,被人阅读。我走了一圈,看了看书脊。安德森、安德鲁、安德列耶夫。伯勒斯、伯顿、巴特勒。它们是按照字母顺序摆放的,分成虚构类和非虚构类。实际上,非虚构类的标题是以这么一种方式归类的……杜威十进制分类法,但是没用十进制。这座图书馆一度被人仔细照管过。
找到自然科学类别不难。在自然科学类别找到约翰·缪尔也很容易。
人人都知道约翰·缪尔是谁。连英国来的母亲都知道。他是山峦协会的创办人。国家公园运动的创建人。到处以欧洲白人的名义管理优山美地国家公园的家伙。他写了很多书。它们都一字排开在书架上:《阿拉斯加的冰川》《优山美地》《我们的国家公园》,以及一本细长的书——《加州山脉》。
我从书架上抽出这本书。布面精装,有镀金书边,封面上是浮雕金叶的图像。第一版,第一次印刷,1894年。扉页上签了名字:“给哈里·林赛,深爱大山的人,约翰·缪尔。”我快速翻到背面,发现了额外的题词:“哈里,我本人无法在你身边让你取暖,希望此书能陪你温暖一冬。我把你拥入我心,尽管无法拥你在怀。你永远是我的,且我永远是你的。爱你,本。”
一条丝带拖在装订处,被当作书签来用,老书都是这样。我翻到标记的那一页,发现了一篇名为《林中风暴》的散文。开头是:“山风,就像阳春白雪、雨水霜露,都已斟酌分寸,是给予森林的爱,为了增强它们的力与美……”我想读。就在我一屁股坐进一把俱乐部椅子,咔嗒一声扭开阅读灯时,一个发黄的信封从书的封底轻巧地掉出来。是用黑色笔迹写的,鬼魅的墨汁绕出卷曲的字体,墨汁已经从纸浆纤维里收缩消失:“哈里·林赛先生,属华盛顿州阿伯丁里德尔木材厂。”“寄信人”地址仅是“B.里德尔,西雅图”。我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折痕处是那么脆,信纸那么洁白无瑕,似乎从未有人读过它,又或许只读过一次。
1902年1月17日
我亲爱的哈里:
我只能假设信和包裹能够寄到,或者等你到工厂报到时,最终能到你手上,所以我不担心。上个月我有个机会碰到缪尔,于是哄他把这一册书题献给你。他是个很古怪的家伙,极力反对,但还是我获胜了。我保证用钱支持他的事业未果后,就拿父亲的参议员来担保,这再合他的胃口不过。于是我们把老伊莱哲拐到环保事业上来了!狠狠地欺负他!
写风暴的那篇散文——我已经为你标出——很不同凡响。他知道自己在写什么,这个缪尔。那种东西你没法咋呼的,不是吗,哈里?我敢肯定,优山美地那些发育不良的小冷杉跟你我在沿海地区一起爬过的那些根本没法比。但或许我那么说,只是因为我感觉被困在这个地球上了。爱丽丝一直阴魂不散,我时常被迫套上最拘谨的衣服,他们让我像一只土耳其熊一样坐着,不允许我在晚宴上打瞌睡,对话太过乏味的时候,我不得不掐自己来保持清醒。哦,哈里,只是书写你的名字都让我感觉好些,知道你在那里等我,这让我感觉欣慰。我多向往与你一道旅行,深入大山,在河边扎营,只有我们俩。烤一条鳟鱼来吃,或者烤我们下套捕来的兔子。熊熊烈火,一瓶威士忌,夜色环绕。
伐木季从四月份开始。我已经告诉父亲,要回沿海地区监督采收成果,然后我们就能再次相见了。关于我们的计划,我已经取得很大的进展。
父亲也亵渎了这片土地,我要替他补过。你和我,我们一道,努力修复这片土地,使它恢复到原始状态,我们不能居于弱势地位进行抗议,而要占据权力地位。交易正在推进,只要我还能忍受在脖子上套上紧箍,就能获胜。两周内我将与罗斯福会面,还有他的部下平肖(1)。他们以为,要见到的这个人会和其他人一样可怕、贪婪。当他们握住我的手时,就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们会知道,他们拥有了一个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富有的同盟。
不过,四月之前我还回不来,虽然我非常希望骑马南下,与你见上几天的面,但只恐怕这边的事情太忙,而且我必须一直待在爱丽丝的身边,才能确保她与我同谋。但是哈里,你要知道——你要一直知道!——我晚上做梦的时候,梦到的是你。
期待下次见面
我忠实于你
本
我叠好信纸,把它放回书册里。这就是塞缪尔爷爷记得的信吗?他想提醒自己再读一次?(不过它看起来几乎原封未动,就好像几十年来都没被人碰过。)
我听说过本。瑟瑞娜说他是伊莱哲的长子,悲剧性地英年早逝。仅有的另一次我听说他的名字,是我们到达这里的第一晚,塞缪尔爷爷在吃晚餐时从桌边跳起,写下字条:MUIR MTNS CA。“本很紧张。”塞缪尔爷爷说过。他的字条把我引向这封信。
爱丽丝,罗斯福,“他的部下平肖”,还有哈里·林赛——本的梦中人。
在我十四岁的时候,人们其实不太聊关于同性恋的话题。至少在我长大的地方——康涅狄格州,不会。当然,除非是学校里的小孩想借机找某个人的碴儿的时候。我记得读到的东西让我感觉尴尬而迷惑:这封信意味着我的曾叔公是个男同性恋吗?在20世纪早期,男同性恋是什么样子的?
我合上书,放回书架上。
我上楼回房间,但是,就在经过前厅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走了进去。我站在伊莱哲的巨幅画像前面,凝视他威严的眼睛和探出画框伸进房间的手,就好像它会把我拉进另一个维度。紧邻伊莱哲巨画的是另一幅油画,要小得多,但也足够大了,画框上有块小牌,写的是:本杰明·里德尔。那幅画像是一个有着波浪黑发和近于黑色眼眸的年轻人,挑起一边的嘴角微笑着,就好像他知道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