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空袭(第2/7页)
一枚炸弹不偏不倚地落在防波堤上,离他二十英尺,将一片片碎裂的混凝土块掀到空中。一大块水泥从他耳边飞过,击毙步道前方的另一名士兵。饱受惊吓又满身尘土的比尔,感觉到一个奇怪的湿润的东西:一只流浪狗正在舔他的脸。他往左边瞥一眼,望向他的六艘拖网船停泊的地方,它们还安然无恙。不过事情才刚刚开始。德国战机似乎以两架或三架的编队进行攻击,每次投掷两枚炸弹。轰炸偶尔暂歇,不过从未真正停止。
停在防波堤最尾端的“美洲豹号”驱逐舰设法开拔。它满载着部队回航,斯图卡则一次又一次地朝它俯冲。斯图卡从未直接命中目标,但是几枚擦撞而过的炸弹造成了严重损伤。炸弹碎片把左舷打得伤痕累累,同时划破了油槽和蒸汽管。“美洲豹号”很快失去速度,开始往岸边漂流。“快递号”(Express)驱逐舰及时赶来把它拖离航道,并且接运部队。“美洲豹号”船身倾斜十七度,最终空荡荡地爬回多佛——永远退出撤退行动。
在防波堤这边,“手榴弹号”驱逐舰是下一个受害者。司炉长布朗站在首绞盘旁边,望着斯图卡从头顶飞过、转弯,然后从海面上疾飞而来。一枚炸弹擦过防波堤旁,四射的炸弹碎片溅上“手榴弹号”。布朗受伤倒地,正当船上医官替他完成包扎时,另一架斯图卡来袭。这一次瞄准精确。一枚炸弹落在船尾,另一枚击中舰桥,炸掉底下的油槽,巨大的火焰冲破甲板往上蹿。布朗想办法爬上防波堤。
水手厄尔文正巧在“手榴弹号”上。他的一名同伴在防波堤受了伤,厄尔文扶他上船找人帮忙治疗。他们在上层甲板的小房间等候时,突如其来的爆炸把他们震倒了。某个人的钢盔(不夸张,被烧得红彤彤的)疯狂地滚来滚去,厄尔文赶忙跳开,免得被钢盔弹到。
他设法带着朋友回到防波堤,但是必须抛下一名躺在病床上、受重伤的士官。厄尔文答应回来救他,但这是他无法兑现的承诺。克劳斯顿中校的手下已经松开船只的缆绳,以免它在停泊区沉没。仍在燃烧中的“手榴弹号”缓缓漂进港口的出入水道。假如它在这里沉没,后果恐怕更糟,说不定会把港口完全堵死。最后,比尔上尉的一艘拖网船把它拖离水道。“手榴弹号”燃烧好几个钟头后爆炸,消失在蕈状的烟云之中。
资深海员卡瓦讷在燃烧的“手榴弹号”漂走之前,设法爬上了防波堤。他暂时安全了,但只是顷刻而已。一架德国飞机勐扑过来,以机枪扫射挤在步道上的部队。一位反应灵敏的士兵推倒卡瓦讷,趴在他的身上。等到敌机飞走了,卡瓦讷请那位士兵别再压着他,却没有任何回应——他死了。他牺牲了自身生命,来保护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卡瓦讷这时登上停在防波堤另一端的大型木造蒸汽船“费内拉号”。“如果这艘船被击中,”有人评论道,“会像点燃火柴盒一样,瞬间起火。”话一说完,一枚炸弹在船边落下,将船壳打成了碎片。卡瓦讷跳下船,再回到防波堤的另一端,决定试试比尔上尉的拖网船。他选择了“卡维尔号”(Calvi)。但是还来不及上船,“卡维尔号”也被炸弹击中。它姿态庄严地在停泊区沉没,直挺挺地长眠海底,它的烟囱和桅杆突出水面,军旗仍在前桅上飘扬。
卡瓦讷接着登上另一艘拖网船(他一直不知道这艘船的名字),这回,没有人在他头上投掷任何东西。在三艘船上遭炸弹轰炸三次、机枪扫射一次之后(总共四十五分钟),他坐在甲板上歇息一下。“抬起你的屁股,过来帮个忙。”有人吼叫着,他只好拖着疲倦的身体继续行动。
防波堤旁,在被炸弹擦撞过而船壳碎裂的“费内拉号”上,皇家炮兵团的炮手钱德勒正坐在下层船舱啜饮热可可。他打从一大清早就在克劳斯顿中校的队伍中排队,现在终于上船,可以稍微放松了。就连擦边而过的炸弹都不能打扰他喝热可可。然后有人透过舷窗往外看,发现防波堤似乎越来越高。既然这是不可能的事,那么船只肯定正在下沉。这终究不是放松的时候。“费内拉号”在停泊处沉没之际,钱德勒和伙伴们匆匆跳上了防波堤。
三艘船报销了,防波堤遭受轰击而受损,这些都在令人神经紧张。这条伸向大海的长堤曾经是所有人追逐的目标,如今不再如此受欢迎。在靠海那端等候的几名士兵动摇了,开始朝陆地奔窜。克劳斯顿中校当时站在靠岸的这端跟比尔上尉交谈,但是他锐利的眼神立刻捕捉到这场骚动。他带上比尔,掏出左轮手枪,三步并作两步地迎向这群暴徒。
“我们是来带你们回英国的,”他用克制而坚定的语调说,“我这里有六发子弹,而我的枪法不赖。我身后这名上尉枪法更准。所以总共可以解决你们当中的十二个人。”他停顿片刻,然后拉大嗓门,“现在,回到原位,给我他妈的上船!”
事件就此终结。士兵们再度回头,许多人登上“如冕雕号”蒸汽船,这艘船紧连着倒霉的“费内拉号”的船尾停靠。“如冕雕号”是一艘大型的明轮蒸汽船,许吐司兵对它并不陌生。在美好的日子里,它曾经载着许多人穿梭泰晤士河。上了这艘船,几乎就像回到家一样。到了下午六点,船舱里挤满了六百名士兵,包括一群来自“手榴弹号”和“费内拉号”的狼狈不堪的生还者。
克劳斯顿中校下了放行信号,“如冕雕号”的大型桨轮便开始搅动海水。离开防波堤边之后,舰长布斯少校首先沿着海岸往东行,计划经由Y路线回家。
没过多久德国空军就发现它的踪迹。从“手榴弹号”安全逃生的司炉长布朗站在桨轮的罩子旁,再度听到斯图卡炸弹划过天际的熟悉尖啸声。它击中大厅后爆炸,导致桌椅和尸体齐飞。
发生爆炸时,刚刚下了“费内拉号”的炮手钱德勒正在下一层船舱里研究发动机。他被炸飞起来,直到撞上船舱尾端的隔墙。
在舰桥上,布斯少校发现桨轮仍能运作,因此试图维持航线。说不定还有逃脱的机会。
他想得太美了。整个船尾陷入火海,轮机员琼斯上尉前来舰桥,表示桨轮恐怕撑不下去了。布斯决定将船只拖到岸边,于是在米德科特的大型精神疗养院对面转向、靠岸,离布赖迪讷不远。海滩上的部队注视着这艘如火球般的船只勐然搁浅,一时之间把自己的麻烦全都抛到脑后。
“老兄,趁着还有机会,赶紧下船。”炮手钱德勒六神无主地站在栏杆旁时,一名水手给他忠告。钱德勒觉得他说得对,因此脱掉鞋子纵身一跳。附近有其他船只,但是距离很远,于是他自行游回岸边。这并不难,他身上穿着救生衣,甚至还能顺道拉着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