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受伤的鹿跳得最高指间的珍宝(第12/13页)
我就像太阳。
我离故乡有无数个光年,我已脱胎换骨。一度,我以为自己可以像中微子一般轻而易举、不假思索地穿越时间、穿越物质,因为时间永远都用不完。
正当我坐在长椅上发呆时,一只狗向我奔过来,它的鼻子紧贴着我的腿。
“哈喽。”我低语,假装不认识这只熟悉至极的英国史宾格犬。但它可怜巴巴地望着我,然后低下头,用鼻子指了指它的髋部。它的关节炎又复发了,它很痛苦。
我抚摸着它,手出于本能放在它的患处,但这一次我当然治愈不了它。
然后,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狗比人类聪明,它们知道很多事,但不会多嘴多舌。”
我转身,一个深棕色头发、皮肤苍白的高个少年站在面前,脸上的笑容有几分犹豫,亦有几分不安。
“格利佛。”
他只是看着牛顿:“你对艾米莉·狄金森的看法是对的。”
“什么?”
“你有一条建议写到了她,我读了她的诗。”
“哦,是的,那是当然。她是个了不起的诗人。”
他绕到长椅旁,紧挨着我坐下。我发现他长大了,他不仅能引用诗文,而且脑袋的形状长得更像男人了。他的下巴下方透出了一丝胡须的暗影。他的T恤上写了“失落”的字样——看来他最终还是加入乐队了。
如果我能让一颗心免于破碎,那位诗人说,我就不算虚度此生。
“你好吗?”我问,仿佛他只是我偶尔碰到的一位泛泛之交。
“我再也没有自杀过,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
“她好吗?”我问,“你母亲?”
牛顿衔着一根木棍跑过来,它把木棍放在地上要我扔远点,我依样照办。
“她想念你。”
“想念我?还是想念你爸爸?”
“你。你照顾过我们。”
“我现在再也没有照顾你们的魔力。如果你再从屋顶上跳下来,很可能只有死路一条。”
“我再也不会干这种傻事了。”
“很好,”我说道,“你长大了。”
我们沉默了许久。
“我觉得她希望你回去。”
“她真这么说了?”
“没有,但我觉得她是这样想的。”
这话犹如沙漠上的甘霖。良久之后,我用平静、不带感情色彩的语气说道:“我不知道这样是否合适,我们很容易误会你母亲。就算你没理解错,我和她之间也有许多障碍。我的意思是,她该怎么称呼我?我连名字都没有,她要叫我安德鲁会有多别扭。”我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觉得她真的想我吗?”
他耸耸肩:“我觉得是这样。”
“那你呢?”
“我也想你。”
多愁善感是人类的另一个缺陷,一种扭曲,另一种变了形的爱情副产品,毫无理性可言。然而,它背后却隐藏着一股真切之至、无与伦比的力量。
“我也想你,”我说,“我想念你们母子。”
夜幕已降临,云层中透出橙色、粉红和紫色。这正是我想要的吗?我回剑桥不正是为了这吗?
我们聊起了各自的近况。
最后一丝光线终于暗淡了下去。
格利佛将项圈套在牛顿的脖子上,牛顿的眼里流露出哀伤的温情。
“你知道我们住在哪里吧。”格利佛说。
我点点头:“是的,我知道。”
我目送他离开。这真是一个宇宙笑话。高贵的人类只有几万个日夜的寿命。他们穷极一生,不过是为了快乐平安地度过这几万个日夜而已。我居然进化成了他们中的一员,这实在毫无逻辑意义。但如果你来地球是为了寻找逻辑意义,那就本末倒置了,你会错过许多东西。
我坐回原处,凝神仰望天空,什么也不想。我坐在那里,直到暮色四合。直到遥远天际的无数个太阳和星球散发着热烈的光,照耀在我身上,犹如庞然的美好生活广告。在那些更为文明发达的星球上,四处皆是和平、宁静和逻辑,往往也会有更高级的智慧生物。可我意识到,我要的不是这些。
我要的是一种极具异域风情的生活。我不知道我的要求是否实际,它很可能不存在,但我必须亲自追寻。
我渴望和我爱且爱我的人一起生活。我渴望一个家。我渴望幸福,我要的不是明天或昨天,而是现在。
总而言之,我渴望回家。所以,我站起身来。
回家的路只有几步之遥。
家——是我渴望的归宿,
但我想,我已经在那里,
我回到了家——她张开双翼,
我想,一定就是这里。
——传声头《一定就是这里》
后记兼致谢
这个故事的构思始于2000年,其时我正遭受恐慌症的折磨,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书中这位无名的外星人,人类生活在我眼中变得无比怪异。我生活在一种强烈而毫无理性的恐惧之中,这意味着我无法独自购物或独自去任何地方,否则就会恐慌发作。阅读是我寻找宁静的唯一途径。这差不多是一种崩溃,不过正如R.D.莱恩(以及后来的杰瑞·马奎尔)的名言所述,崩溃往往是破茧重生的前奏,所以如今的我并不以那一段炼狱时光为憾,虽然这有些不合常理。
我已恢复,阅读和写作都是极好的药方,这也正是我变身为作家的根源。我发现,文字和故事犹如一张帮助你找回自己的地图。正因为如此,我深信小说自有一股拯救生命和心灵的神奇力量。但我在写了许多本小说之后,才开始动笔写这个故事——这个我最开始就想写的故事,这个从怪异甚至可怕的角度探讨人生之美的故事。
您也许要问,为什么拖这么久?我想,也许我需要远离曾经的我,因为即使这个主题绝非自传,但它的自我色彩仍然极浓,也许是因为曾经有过一段不堪的时光,我对黑暗体会甚深。
在写这本书的过程中,我收获了许多快乐。我的假想读者是2000年的我,或处于类似遭遇中的读者。我尝试为他们提供一张地图,尝试为他们加油鼓劲。也许我的构思酝酿太久,所以文字都是现成的,故事如泉涌一般汩汩流出。
这并不是说它不需要编辑。事实上,我写的每一本小说都离不开编辑的辛劳。因此我需要特别感谢坎农格特出版社的弗朗西斯·比克摩尔,他是一位精明能干的编辑,他告诉我故事从外太空的董事会展开并不见得最好,他建议我参照《古舟子之咏》,将故事的诡异之处徐徐铺开。有这样一位指导我把故事收放自如的编辑真是幸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