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夫妻(第10/12页)

“哦,嗯……”高竹拼命地回忆着是否有“回到过去后,不能让会见的人知道自己是从未来回来的”这条规则,但好像没有。

“那什么……”

“我说呢,为什么你会坐在那个位子上……”

“这个嘛……”

“这就是说,你也知道我病了的事了?”

高竹的心脏仿佛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高竹以为自己是回到了房木发病前的那段时间了呢,原来是自己错了。

眼前的房木知道自己病了。看一下房木身上穿的衣服也能知道,他们所在的季节是夏天。那么应该能够推测出这是两年前了吧?房木迷了路,高竹渐渐发现房木病了。这么说他们是回到两年前的那个夏天了?如果是一年前的话,房木的病情已经恶化,他和高竹说话时,已经变得有些不灵活了。

自己主观地以为是回到了三年前呢,但实际上按照自己想象的三个主要条件——“房木还没有把高竹忘掉”;“想要把信交给她”;“拿着那封信来到了咖啡店”,现在自己回到的这一天,的确是全部满足了这三个条件。之所以“三年前”这个时间点不符合这些条件,肯定是因为那时房木还没有写这封信呢。

这就是说,那封信是房木在发病后写的了?那就不可能是情书了。最好不过的是,眼前的房木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病,那么信的内容应该和他的病有关。想想刚才高竹问到他那封信时,他那气鼓鼓的样子,一定没错。

“你不是也知道吗?”仿佛责备似的,房木大声问道。

高竹知道这时她不能随便编个谎话糊弄过去。

“……”高竹默默地、轻轻点了点头。房木一见,一下子力气全无地喃喃道:“明白了。”

高竹又恢复了冷静。即使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现实,但自己也绝不能说一句让房木不安的话。

早知事情会成这样,也许就不回到过去了。自己还深信那是一封情书,觉得开心得不行呢,现在想来好丢人。高竹很后悔,很后悔。可是现在还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因为房木还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看着垂头丧气的房木,高竹禁不住叫道:“老公。”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房木如此消沉的样子,她感到揪心般的痛苦。

这时,房木转身背对着高竹,朝着刚才他坐过的吧台座位走去。只见他走到吧台前,抓起放在那里的小型提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褐色信封,又回到高竹面前。他的表情,不知为什么,好像不是不安和绝望,而是有些羞涩似的。

房木用难以听清、嘶哑的声音,慢慢地讲述起来。

“现在你还不知道我病了的事……”房木当时也许是这样以为的吧?其实那时,我大概已经发现他病了,或者将要发现他病了吧。

“我不知道怎样告诉你才好……”房木把褐色信封打开一条小缝,给她看了一下里面的信。原来房木是想以书信的形式,把自己得了阿尔茨海默病的事告诉高竹。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现在读了这封信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本来“我”应该是在过去拿到这封信的。可房木却无法将这封信交给过去的我。不,是没能交给过去的我。但没关系,因为这就是现实。

高竹决定就这样返回算了。她觉得最好不要再谈论这个病了。万一被房木问起病情就糟了。如果告诉他,他的病正在不断地加重,那么眼前的房木不知会遭受多大的打击。应该在他问自己之前返回。现在、马上……

咖啡的温度已经到了可以一口喝光的程度。“咖啡不能完全冷了……”高竹说着,端起杯子就要喝。正在这时,她突然听到房木低垂着头,低声喃喃道:“看来……我真的……是把关于你的事给忘了……”

高竹闻言,脑子里一下子变得一片空白。竟然连端到眼前的咖啡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的事?

高竹怯怯地把视线投向房木,房木也神情落寞地回视着高竹。高竹简直不敢相信房木竟然会显出这样的表情。她一时吐不出一个字来,也无法直视房木,便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帘。

面对房木的询问,高竹虽然没做任何回答,但她的表现等于说“YES”了。

房木看着高竹,一下子明白了,有些悲伤地轻声说道:“果然……是这样的。”他的头垂得更深了,看上去脖颈都快要折断了。

高竹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自从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病以后,房木在记忆一天天消退的不安和恐惧中,宁肯一个人忍耐,也不想让妻子高竹知道。

就是眼前这个丈夫,当他知道高竹是来自未来时,首先希望确认的竟是自己有没有把妻子高竹给忘掉!

高竹既高兴又悲伤。正因为如此,她忘了擦掉脸上的泪水,抬起头来。仿佛想显示自己脸上的泪都是喜悦的泪水似的,满面笑容地对着房木说:“其实吧,你的病已经好了。”(眼下,我必须努力做出护士的样子来。)

“那什么,我这是听未来的你说的。”(既然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实的话。)

“还说,有一阵子你很不安……”(哪怕一瞬也好!如果这样瞎编也能消除他的不安的话。)

高竹想,如果自己编的瞎话能管用的话,即便是让她去死她都在所不辞。高竹的声音有些哽咽,脸上泪水纵横,尽管如此,她依然满面笑容,继续说道:“不过,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肯定能好的……”(肯定能好!)

“放心吧。”(绝对能好的!)

高竹一句一句坚定有力地对房木说。这是高竹真实的想法,不是在说谎。即使房木把自己完全忘记,即使现实得不到任何改变,她也依然这样想。

房木定定地注视高竹的眼睛,无论眼中有多少泪想要喷涌而出,她也一眨不眨地回望着房木。

房木好像很开心似的轻声说:“是这样啊。”

“……嗯。”高竹对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房木看向她的表情显得特别温和,他的目光落在了手里拿着的那个褐色信封上,他慢慢地向高竹走过来,走到离她还有一臂之距时,他像个孩子似的把手里的褐色信封递到高竹面前说:“给你……”

高竹说:“能治好的……”把信封又轻轻地推了回去。

“那,你就把它扔了吧……”说着,房木有些倔强地又把信封推了过来。这句话和房木平时总是生硬的说话方式不同,他的口气格外柔和,这倒让高竹有些不安起来,担心自己别错失什么重要的东西。

当房木再次拿着信封的手又往高竹面前伸了伸,示意她收下时,高竹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封信,即使不知道他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