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轮胎(第3/4页)
“再‘哔’一声,我妈妈就会下车,在你他妈的引擎盖上把‘小半’给生出来!”爱莎咆哮。
她站在银色轿车和起亚中间的车道上,直到呼吸过度,开始头疼。她听见妈妈尖叫时,已经往起亚那儿走了。真的,她并没有计划这么做。她感到一只手搭上了肩膀,有人问:“需要帮忙吗?”
她转过身,一个警察站在她面前。
“我能帮你吗?”他用友善的语气重复。
他看起来很年轻,就好像当警察只是他的暑期实习工作。虽说现在是冬天。
“他一直冲我们按喇叭!”爱莎防备地说。
“暑期工”警察看了看银色轿车里的男人。那男人现在慌张到不敢看过来。爱莎转向起亚,她真不想说这些的,但语句就像不小心从她嘴里掉出来一般。
“我妈妈要生孩子了,我们今天过得很辛苦——”
“你妈妈在分娩?”他明显紧张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不是……”爱莎开口。
当然太晚了。
警察跑向起亚。妈妈正在费力地下车,一手扶着“小半”。
“你能开车吗?还是……”警察大声呼喊,大得爱莎用手指塞住了耳朵,作势要朝起亚的另一侧走去。
妈妈看起来有点儿像是被抓了痛脚。
“什么?还是什么?我当然能开车。还是什么啊?到底有什么不对——”
“我在前面开路!”警察没听完就喊道,把妈妈塞回起亚,然后跑回他的巡逻车。
妈妈重重地落回座位,看着爱莎。爱莎在仪表台上的储物箱里装作找东西的样子,好不必转头看她。
巡逻车开着警笛,飞速驶过。“暑期工”警察冲她们拼命挥手,让她们跟着他。
“我觉得他想让你跟着他。”爱莎头也不抬地小声咕哝。
“发生什么事了?”妈妈开着起亚慢悠悠地跟上巡逻车。
“我猜他是要护送我们去医院,因为他觉得你快要……你知道的……生了。”爱莎冲着储物箱含糊不清地说。
“你为什么要跟他说,我快生了?”
“我才没有!但从来都没人听我说话!”
“好吧!那我现在该怎么办,你说?”妈妈不满地说,声音听上去有一丁点儿失控。
“呃,我们已经开在他后头挺久了,如果他发现你不是真的快生了,大概会蛮生气的吧。”爱莎用说教的口气说。
“哦?真的啊!你也这么认为是吗?!”妈妈的怒吼听上去既不是说教,也没有什么自控。
如果妈妈用讽刺或者嘲弄的口气说话,爱莎不会选择去搭话的。
她们在医院的急诊入口外停车,妈妈想下车向“暑期工”警察坦白一切。但他将她推回车里,大喊着说他去找人帮忙。妈妈显得十分尴尬。这是她的医院。她是这儿的老板。
“我该怎么跟员工解释啊,简直是场噩梦。”她喃喃自语,额头绝望地抵在方向盘上。
“也许你可以说,这是某种演习?”爱莎建议道。
妈妈没有回答,爱莎又清了清嗓子。
“外婆肯定会觉得这很好笑。”
妈妈微微一笑,转过头,耳朵靠在方向盘上。她们对视了很久。
“她的确会觉得这他妈好笑死了。”妈妈点了点头。
“别说脏话。”爱莎说。
“你总是说脏话!”
“我又不是位母亲!”
妈妈又笑了。“也是。”
爱莎把仪表台上的储物箱开开关关了好几次,抬头看着医院。在某一扇窗户后面,她曾在外婆最后一次去密阿玛斯时,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感觉上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爱莎找到了自己一个人去密阿玛斯的方法。
“什么工作?”她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开口问妈妈。
“啊?”妈妈说。
“你说,海啸那次是外婆最后一次旅程,因为她有了份新工作。是什么工作啊?”
妈妈的手指扫过爱莎的手指,小声地回答:“外婆。她的新工作就是当一位外婆。她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过。”
爱莎缓缓点头。妈妈抚摸着她的手臂。爱莎反复打开又关上仪表台上的储物箱。然后,她抬起头,仿佛想到了什么,但主要是因为想转移话题,她现在不愿总想着自己对外婆有多生气。
“你和爸爸离婚是因为你们之间没有爱情了,是吗?”她脱口而出的问题让自己也吃了一惊。
妈妈向后靠去,手指插在头发里,摇了摇头。
“你干吗问这个?”
爱莎耸耸肩。“我们总得说点儿什么,反正等着也是等着——等警察带着你的手下回来,搞得你超级尴尬……”
妈妈看上去又不开心了。爱莎扯着橡胶密封条,意识到现在就拿这事来开玩笑明显为时过早。
“人们不是因为充满爱而结婚,没有爱了才离婚的吗?”她低声说。
“你在学校学的?”
“这是我自己的理论。”
没有任何预警,妈妈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爱莎也咧嘴笑了。
“外公和外婆也没有爱了吗?”妈妈笑声停下后,爱莎问。
妈妈轻拭着自己的眼睛。“他们没结过婚,亲爱的。”
“为什么?”
“你的外婆很特别,爱莎。跟她一起生活不是件容易的事。”
“什么意思?”
妈妈按摩着她的眼皮。
“这很难解释清楚。但在那个年代,像她那样的女人很不寻常。其实……那个年代像她那样的人就很不寻常。比方说,那时女医生就很稀奇,更不要说是女性的外科医生。那时的学术界和现在很不一样……所以……”
妈妈陷入沉默。爱莎抬起眉毛,示意她快说重点。
“我想,如果你外婆不是女人,而是个男人,她那一代人大概会说她是个‘花花公子’。”
爱莎安静了许久,然后严肃地点了点头。
“她有很多男朋友吗?”
“是的。”妈妈小心翼翼地说。
“我们学校里也有个人有很多男朋友。”爱莎说。
“哦,好吧,我不是说你学校那个女孩是个……”妈妈紧张地改口。
“那是个男孩。”爱莎纠正道。
妈妈看上去很困惑。
爱莎耸了耸肩,说:“这事一时说不清。”
其实这事很容易说清楚。但妈妈看上去困惑得很。
“你外公很爱你外婆,但他们从来不是……一对。你明白吗?”
“明白。”爱莎说,因为她有互联网。
她伸手将妈妈的食指握在自己的手中。
“我很遗憾,外婆是个糟糕的妈妈,妈妈!”
“她是个了不起的外婆,爱莎。你是她的第二次机会,”妈妈抚摸着爱莎的头发说,“我认为你外婆之所以在混乱的地方运转正常,是因为她本身一团糟。她在灾难中总是能大显身手,反而是这些日常生活和常态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是……我是说……家里没有外婆旧照片的原因不光是她常常不在家,还因为我把那些有她的照片都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