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亚历珊德拉:2011年3月华盛顿特区(第2/2页)

“不。”你尽量克制着说,但你已经明显感觉到眼泪滑过脸颊,“我不恨你。我爱你。”

你用双手摩挲着她的胳膊,发现她浑身都在发抖。她的怒火远没有熄灭,尽管你很可能永远都无法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此刻你只想带她出去,到空旷的地方任她喊叫,因为你不想被十几个买玩具的顾客集体围观。可你做不到,这一点你心知肚明。对蒂莉来说,任何劝她出去的尝试都等于威胁,那只会刺激她的情绪,除非你强行把她拖走,可那种做法无异于火上浇油,肢体上的接触会进一步激化矛盾,令糟糕的现状更加难以收拾。谁知道她发起疯来会干出什么事呢?

所以你们哪儿都没去。你扶着她的肩膀,轻声细语地抚慰。你让她数数,让她深呼吸,“愤怒化解手册”上的一切方法你都试了个遍。当你确信她已经平静下来时,便把她留在原地,转身去找艾莉丝。

你在美术区找到了艾莉丝。她一个人躲在那里,你在她旁边蹲下来,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在家里这样做是一回事,可在公共场合……”她说。

天啊。“我知道。”你说,“我知道。”有时候,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承受这样的局面。

片刻之后,蒂莉自己走了过来。“对不起,妈妈。”她说,“对不起,艾莉丝。”现在她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她想把刚刚发生的事尽快忘掉。可是你……你做不到。当你没有立即回应她的道歉,没有马上说“没关系”时,她的脸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她声音颤抖着问。

你尽量控制自己的语调。平稳、坚决,但不带任何愤怒——这才是关键。“我有点生气。”你说。你还搂着艾莉丝,使她与姐姐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你抬头看着站在你们面前的蒂莉,“蒂莉,你这样让我很为难,知道吗?你要学会控制自己。你刚才的行为让我和艾莉丝都很难堪和伤心。”

你的话对她而言是个无情的打击。你摧毁了她,而你看着这一切在你眼前发生。看来语气中有没有愤怒的味道并不重要。当你说“你让我很难堪”时,她听到的是“你是个不长进的蠢货”。当你说“你要学会控制自己”时,她听到的是“这个家没了你会更好”。你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身上,她坦然接受着每一次抽打,直到自己遍体鳞伤。她眼看就要哭了,你闭上眼睛,久久不愿睁开。

你得帮她。她必须得明白自己的行为对别人造成了怎样的影响。可你这样打击她于事无补。她呜咽起来了,泪水终于滚滚而下。这是你造成的。她开始号啕大哭,边哭边捶打自己的肚子,一下又一下。

“我应该去死。”她说,“我应该自杀。”

你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小年纪的蒂莉为何会产生如此残酷极端的想法?这一幕你觉得好生熟悉——从一件小事直接跳到最坏的结果——是在哪里见过吗?细想之余你会发现,女儿身上有着她妈妈的全部特点。

你是个非常善于自责的人。这是一种聪明的、可以自我复制的品格,你多么希望没有把它传给你的女儿。

看着眼前的女儿,你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你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另一种结果,一个并非完全不可能的场景:艾莉丝躲在一堆玩具娃娃后面,她的妈妈和姐姐坐在玩具店的地板上;两人哭着,喊着,捶打着各自的肚子。

你拉住蒂莉的手,让她坐在你旁边。你抱住她,轻轻对她说:“好了,亲爱的,好了。”你能做的只有尽心抚慰。随后便是无休止的道歉。现在不是指责任何一方的时候,更谈不上惩罚。艾莉丝站在一旁看着你们俩,她与你们完全不同。

“好了,宝贝儿。”你轻声对蒂莉说,“没事了。”你不停重复着这句话,或许你期望说的次数多了自己便能信以为真。

早几年前孩子们还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虽然很短——电视上流行保姆类真人秀节目,比如《超级保姆》《保姆911》等。节目中那些急需改变混乱现状的家庭曾满足了你罪恶的快感。那应该算作一种幸灾乐祸吧——看啊,至少我们家比他们还强些——但你同时也希望从中学到些用得上的东西。有一种看法至今仍无比清晰地印在你的脑海中,即在一个家庭中,制造问题的从来都不是孩子。它好比一次彻彻底底的尸检,一个注明因果关系的图表:这些是家长犯的错,是他们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孩子难道会故意把果汁倒在地板上吗?极有可能是你创造了这样的条件,而她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他们都是好孩子,永远都是。通常节目快结束的时候,你总是热泪盈眶。每个人都好心好意地与人相处,但每个人都把别人逼得快要发疯。最后只能靠一个旁观者——保姆——来告诉你们,一切都有好起来的可能。

最后你们什么都没买。从玩具店回到家,你往沙发上一坐,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浏览私下咨询的相关信息。由于迫切想知道具体的操作方式,你毫不犹豫地给斯科特发了一封电子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