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7 监听 1972-1974年 第五十四章(第9/12页)

她拿起电话,打电话给斯塔兹。

可电话里并没有拨号音。

坦尼娅打开电视机和收音机。电视机屏幕一片空白,收音机寂静无声。

看来行动不仅仅是针对达努塔的。

有个女邻居跟她进屋。“请让我给医生打个电话。”这个女人说。

“我马上要出去,你尽量快一点。”说完坦尼娅自顾自走进小浴室,在水龙头下放上毛巾,小心翼翼地擦着脸。接着她回到卧室,飞快地穿上保暖内衣,牛仔裤,笨重的毛衣和一件带有毛领的厚外套。

她跑下楼梯,坐上自己的车。又开始下雪了,但大路上没有积雪,她马上察觉到了原因。路上到处是坦克和军车。她怀着末日的恐惧渐渐意识到,达努塔的被捕只是一场邪恶的大规模行动的一小部分。

大量涌进华沙市中心的并不是苏联红军。这和1968年的布拉格之春完全不是一回事。军车上标有波兰军队的标记,军人穿着波兰军队的制服。波兰军队侵入了本国的首都。

军人设置了路障,但他们不过是刚刚开始,坦尼娅这时还可以绕开他们。坦尼娅不顾下雪路滑,飞快地把车开到华沙西部的亚娜·奥尔布拉查街,把车停在斯塔兹所住的大楼外。她知道斯塔兹住哪,但以前从没来过——斯塔兹总是说他家只比营房大一点。

坦尼娅跑进斯塔兹所住的楼,花了好几分钟才找到斯塔兹的公寓。她猛敲着门,祈祷斯塔兹能在家,尽管她极度担心斯塔兹正在街上和军队里其他人在一起。

门被一个女人打开了。

坦尼娅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斯塔兹难道还有另一个女朋友吗?

开门的是个满头金发,身上穿着件粉红色睡袍的漂亮女人。她惊慌地看着坦尼娅的脸。“你受伤了!”她用波兰语说。

坦尼娅在女人身后的玄关里看见一辆红色的微型自行车。眼前的女人不是斯塔兹的女朋友,她是斯塔兹的妻子,他们有个孩子。

坦尼娅像被电击了似的产生了一种罪恶感。她从斯塔兹的家人那里夺走了斯塔兹。斯塔兹对她说了谎。

她努力把心思转移到目前的突发情况上来。“我需要同帕拉克上校谈谈,”她说。“这事非常紧急。”

女人听出了她的俄国口音,态度顷刻间就变了。她生气地瞪着娜塔亚。“你就是那个苏联婊子!”她说。

斯塔兹显然没有把外遇瞒住妻子。坦尼娅想告诉她自己完全不知道斯塔兹已经结婚了,只是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现在没时间说这事,”她毅然决然地说,“他们占领了华沙!他在哪?”

“他不在这儿。”

“你能帮我找到他吗?”

“不能。你快滚开去死吧。”女人甩上了门。

“真该死。”坦尼娅说。

她站在公寓门外,把手放在发疼的脸颊上——她的脸颊似乎怪异地肿了起来。她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也许知道正在发生什么的另一个人是卡梅隆·杜瓦。她也许无法打电话给他:坦尼娅猜测华沙的电话通讯也许全都被切断了。不过,卡梅隆也许会去美国大使馆。

她跑出公寓楼,跳上车,往华沙的南面驶去。她避开多半设了路障的市中心,沿着华沙的外围往南开。

看来斯塔兹有了个老婆。他一直在欺骗着两个女人。斯塔兹是个精明的骗子,坦尼娅痛苦地心想:反过来说,恰恰因为这种品质,他可能也是个优秀的间谍。坦尼娅非常生气,感觉自己不会对男人再有期待了,男人该死的都一个德性。

她看见几个士兵正在电线杆上贴告示。她停下车看,但并没有冒险下车。告示上写的是名为全国救亡委员会的组织发布的命令。坦尼娅没听说过这个全国救亡委员会——无疑是雅鲁泽尔斯基刚成立的组织。她怀着恐惧的心情看着灯柱上的告示。军事管制开始实施。民权被暂停行使,边境被关闭,城际旅游被禁止,所有的公开集会都是非法的,每天晚上十点到第二天凌晨六点是宵禁时间,军队被授权采用高压手段维持法律和秩序。

这是实实在在的镇压。这次镇压蓄谋已久——电线杆上的告示早就提前印刷好了。政府制定的计划得到了高效率的执行。波兰还能看得到希望吗?

坦尼娅又发动起汽车。在一条漆黑的街道上,两个秘密警察的人站到她的车头灯前,其中一个举起手让她停车。坦尼娅感到脸颊上一阵钻心的疼,迅即作出决定。她猛踩加速踏板,飞速往前开,暗自感谢着德国汽车的强力马达。她的举动让两个秘密警察吃了一惊,两人连忙跳到了一边。在他们端枪瞄准之前,汽车呼啸着拐了个弯,离开了秘密警察的视线。

几分钟以后,她把车停在了白色大理石的美国大使馆外面。大使馆里的所有灯都开着,美国人也想查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冲出车外,跑到美国大使馆门前站着的士兵面前。“我有重要的情报要交给卡梅隆·杜瓦。”她用英语对士兵说。

士兵指着她身后说:“那好像就是他。”

坦尼娅转过身,看见一辆灰绿色的波兰菲亚特停了下来。卡梅隆坐在驾驶座上。坦尼娅跑到车前,卡梅隆放下驾驶座这边的车窗。和以往一样,卡梅隆用俄语和坦尼娅打招呼:“我的老天,你的脸究竟怎么了?”

“我跟这里的秘密警察有过番交流,”她说,“你知道究竟是怎么了吗?”

“政府逮捕了几乎所有团结工会的领导人和组织者——逮捕了几千个人,”卡梅隆忧心忡忡地说,“所有的电话线都不通,波兰每条主要的道路上都设置了巨大的路障。”

“可我没看见苏联人啊!”

“没有苏联人。这是波兰人自己干的。”

“美国政府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吗?斯塔兹告诉你了吗?”

卡梅隆什么话都没说。

坦尼娅把这当作了默认。“里根不能做些什么来制止目前的事态吗?”

卡梅隆看上去和坦尼娅一样困惑和失望。“我觉得他可以。”卡梅隆说。

坦尼娅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看在上帝份上,那他为什么没有行动啊?”

“我不知道,”卡梅隆说,“我真不知道。”

回到莫斯科以后,坦尼娅发现瓦西里给她妈妈家送来了一大捧花。在莫斯科的一月,他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多玫瑰的呢?

瓦西里送来的鲜花给一派荒凉的莫斯科带来了几许亮色。坦尼娅受了两次震动:首先,斯塔兹欺骗了他。其次,雅鲁泽尔斯基将军背叛了波兰人民。斯塔兹并不比帕兹·奥利瓦好多少,坦尼娅不禁自问自己的判断力究竟是怎么了。也许她对共产主义的判断也错了。她一直觉得共产主义国家可以一直延续下去。1956年匈牙利人民的斗争被镇压时,坦尼娅还在上学。十二年后的布拉格之春同样被苏联所镇压,那时她已经是个记者了。又过了十三年,团结工会又面临着相同的命运。也许正如格雷戈里外公坚信的那样,共产主义道路可以适用于未来。如果是这样的话,等待坦尼娅的侄子侄女,德米卡的儿子女儿格里沙和卡佳的仍将是无比严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