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麻烦(第7/8页)
稍后,艾达和英曼相拥在一起躺在他们的铁杉床上。这座古老的木屋几乎黑了下来,雪松树枝在炉膛中冒着烟,滚烫的树脂闻起来就像是什么人晃动着香炉走过。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雪在飘落的时候发出嘶嘶的叹息声。未来就像世界诞生之日的正午那样光辉灿烂,无限延展在面前,他们做了所有情侣常做的事情:不停谈论着过去,似乎必须了解对方以前的行为,他们才能够结伴前行。
他们几乎聊了一夜,就好像法律规定了必须详细叙述他们的童年、青年时期的大量细节。而他们两个都把它们描绘成了田园诗。在艾达的叙述中,就连查尔斯顿夏季的酷热都呈现出一种戏剧特色。然而,当英曼叙述战争岁月时,他叙述之粗略如同报章上的报导——指挥过他的将军的名字,军队的大型军事行动,战略上的失败和成功,决定哪一方胜利的那盲目而反复无常的运气。他想要艾达知道的是,尽管你可以不停地讲述这些东西,但你对战争真相的了解并不会比通过穿过树林的足迹来了解一只老母熊的生活更充分。蜜蜂树上的一个爪印和一堆满是黄色果籽、湿乎乎的大便只能透露出两个关于大黑熊本身神秘行踪的信息,不过这些信息既过于简单又很可能将人引入歧途。没有人——哪怕是李将军本人——能够更准确地描述一只熊,除了它那粗钝的前掌——黑色的钩形爪,鼓起的瓣状肉垫,爪尖上倒长着的蓬乱而闪亮的黑毛。英曼估计自己只知道像它呼吸的气味这种转瞬即逝的东西。没有人能够了解全局,就像我们无法了解动物的生活那样,因为它们所栖息的世界只属于它们,不属于我们。
英曼讲到一八六二年冬季露营时,他那个小木屋的用泥巴和树枝做成的烟囱起火,满是苔藓的树皮屋顶塌落下来,砸在了他和同屋睡觉的伙伴身上。只有这样的小故事才能显露出他的一些个性,他当时只穿着内裤连叫带笑地跑出来,在寒冷中看着木屋倒塌并相互掷着雪球,然后,当火势渐小时,他们把篱笆板条扔进火中取暖来度过这个夜晚。
艾达问他是否曾经见过那些著名的人物:被奉若神明的李将军,坚韧不拔的杰克逊,华而不实的斯图尔特,迟钝的朗斯特里特。或是一些较为次要的人物:悲剧性的佩勒姆,令人同情的皮克特。
除了佩勒姆,英曼都见过,但他告诉艾达,关于他们,他没有什么可说的,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他也没有兴趣去评价邦联领导人,尽管他曾从远处见到过一些,并通过其军事行动对另一些有所了解。他希望过一种不会对任何一帮对别人发动战争的好战分子产生兴趣的生活。他也不想进一步列举他曾参加过的战斗,因为他希望有一天——那时人们不会有如此惨重的死伤——能以另一种尺度来评判自己。
——那就给我讲讲你漫长的回家之路吧!艾达说道。
英曼考虑了一下,但之后认为自己终于脱离了困境并不愿回顾它,于是,他就只讲述了他如何一路数着夜晚的月亮,每到二十八便重头数起,他如何看着猎户星座一晚比一晚爬得更高,以及他如何希望自己既不抱希望、也不带恐惧地赶路,结果遭到惨败,因为两者都未避免。他告诉她在途中一段最好的时光中,自己是如何调整自己的心态使之适应天气变化无论阴晴寒暑——这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功,这样,他就可以与那个喜怒无常的上帝相协调了——无论喜怒哀乐。
然后,他补充道,我在途中遇到过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养羊的女人,据她说,上帝不让我们记住痛苦中最难熬的细节是他慈悲的象征。他知道我们无法忍受的那些部分,便不让我们的头脑再现它们。由于不再回顾,总有一天,它们会被淡忘。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上帝把无法承受的痛苦施加给你,然后再收回一些。
艾达恳求他将养羊女人的看法的一部分加以修改。她说:我认为你必须在忘却方面帮上帝一把。你必须尽力不去唤回这些记忆,因为如果你极力地召唤,它们就会回来。
当暂时聊尽了往事时,他们便开始转向未来。他们谈论着各种未来的事物。在弗吉尼亚,英曼曾见过一台锯木机,它携带方便,用水力驱动。甚至在大山中,板房都在敢代木屋,所以,他认为拥有这样一台锯木机将是一件不错的事。他可以把它拖到某人的地盘,将它装配起来并用此人自己的木材锯出造房材料。这将会有不错的经济效益,而对方也可以从中获得满足,因为他可以坐在建好的房中,而房子的各个部分都来自于自己的土地。英曼可以收取现金作为报酬,如果没有现金,也可以用木材充当,他可以把这些木材锯成木板出售。他可以跟自己的亲属借钱购买设备。这是一个不错的计划,很多人都是白手起家致富的。
还有其他的计划。他们将购买各类书籍:关于农业、艺术、植物学、旅游。他们将开始学习使用各种乐器:小提琴、吉他或是曼陀林。要是斯特布罗德活下来,他就可以教他们。而英曼渴望学会克里克语,那可是一件大事。学会它,他就可以继续巴里斯未完的工作。他给她讲述了医院里那个人的故事,他失去的腿以及在他悲惨地死去后留下来的成捆的纸张。他们把它称之为“死亡了的语言”不是没有道理。英曼总结道。
他们继续聊着,而时光成为了他们的话题。他的详细描述着想像中的婚礼,幸福而平静的时光。依照鲁比的计划对布莱克谷加以整修。艾达详细描述了这些方案,而英曼要求添加的只有山羊,因为他想养上几只。他们在并不在乎常规的婚礼应该如何举行方面取得了一致。他们将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根据季节的轮替来安排生活。秋天,当苹果树上挂满色泽鲜艳的沉甸甸的苹果时,他们将一同出去打猎,既然艾达已被证明在狩猎火鸡方面如此成功。他们不会去用门罗那些华而不实的意大利枪支,而是用他们从英国定购的简单精良的鸟枪。夏天,他们将去捕捉鲑鱼,还是使用来自这个热爱运动的国家的工具。他们将一起变老,根据斑点猎鸟犬的生命周期来计算时间。到了一定时期,当他们人过中年,他们便开始学习绘画,弄来一些装在小锡管中的水彩,同样也从英国购买。在乡村漫步时,若他们看到喜欢的景色,便停下来,从小溪中取来几杯水,在纸上画上一些线条和色彩以供未来参考。他们将相互竞赛,看谁能够更成功地再现这一景色。他们可以画出在变幻莫测的北大西洋航行数十年、给他们带来各种精良的娱乐用具的轮船。哦,他们有那么多的事情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