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第5/6页)
“他是个巨人——超人!”卡约德叫道。我们都笑了。
我们忘了回家。现在,夜幕缓缓落下,我们的母亲很快就要找我们了。这个古怪的男人让我既兴奋又着迷。我把手在嘴边拢成喇叭状,说:“他就像狮子!”
“你把什么都跟动物比,本,”伊肯纳摇着头说,好像这个比方让他不快,“他跟什么都不像,听到了吗?他就是个疯子——疯子。”
我忘乎所以、全神贯注地观察这个神奇的生物,直到脑海里充满有关他的细节。他从头到脚都脏污不堪。刚才他敏捷地跳起来的时候,有些秽物随着他的身体移动,另一些则散落在地上。他下巴上有块刚愈合的伤疤,背上黏着的烂杧果正在往下滴水。他嘴唇干裂,乱蓬蓬的头发像植物的卷须一样伸展,跟拉斯特法里教徒9差不多。他的牙齿几乎全黑了,让我想起表演吐火的吉卜赛人和马戏团演员。这些人的牙齿大概会被烧焦吧?躺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人,除了一块从肩部松松垮垮垂到腰部的破布,身上寸缕不着。他的私处毛发浓密,阴茎青筋暴露,像条裤腰带一样软塌塌地垂着。他的双腿遍布虬结曲张的静脉。
卡约德捡起一个杧果,朝阿布鲁扔去。那疯子像是料到了这一招,伸手接住了。他把杧果拿得离鼻子远远的,好像受不了那刺鼻的气味,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他把杧果抛得又高又远,也许会一直飞到三十公里外的市中心。我们全都惊呆了。
我们就那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直到所罗门往前走了一步,说:“看到了吗?现在你们信我说的了吧?普通人能做到吗?”他指着杧果飞去的方向,“这个人邪门得很。咱们回家吧。别管他。你们没听说他是怎样杀死自己哥哥的吗?还有比杀死自己兄弟的人更邪恶的吗?”他像大人训小孩时那样用手扯着自己的耳垂,“我们现在就回家吧!”
“他说得对。”伊肯纳想了想说,“我们是该回家了。看,天都黑了。”
我们刚迈开步子,阿布鲁就哈哈大笑。“别睬他。”所罗门挥手催促我们。别人都开始向前走,只剩我迈不动步子。我突然觉得很害怕。按照所罗门的说法,这是个危险人物,说不定会扑过来杀死我们。我转过头,看到他真的跟在后面。我更害怕了。
“快跑,”我叫起来,“他要杀死我们!”
“不,他杀不死我们,”伊肯纳说着迅速转身面对那个疯子,“他看得到我们都带着武器。”
“什么武器?”波贾问。
“我们的钓竿。”伊肯纳不耐烦地回答,“如果他敢靠近,我们就用鱼钩撕烂他的肉,跟我们杀鱼一样。然后把他扔到河里去。”
那疯子好像被吓住了,停下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遮脸,发出奇怪的声音。我们继续往前走出好远,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叫伊肯纳的名字。我们吃惊地停下了脚步。
“伊可纳。”那人又叫了一声,是约鲁巴口音,“伊”字拖得特别长,“肯”字的鼻音被吞掉了,听上去像“伊可纳”。
我们困惑地环顾四周,想找到那个喊伊肯纳的人,但我们只看到了阿布鲁。这时,他站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双手抱胸。
“伊可纳。”阿布鲁又大声说了一遍,开始朝我们挪动步子。
“别听阿布鲁的预言。很危险的。”所罗门朝我们嚷嚷,约鲁巴语里夹杂着他老家奥约州的方言的鼻音,“回家吧,赶紧回家。”他推着伊肯纳往前走。
“听阿布鲁的预言很晦气的,艾克。快走!”
“对,艾克,”卡约德说,“他听恶魔的,我们可是基督徒。”
我们都在等伊肯纳。他正盯着那疯子,看也不看我们,直接摇着头叫道:“不走!”
“干吗不走?难道你没听说过阿布鲁?”所罗门问。他抓住伊肯纳的巴哈马度假风旧T恤,但伊肯纳挣脱了,所罗门手里只剩一块破布。
“你们走吧,”伊肯纳说,“我不走。他在叫我的名字。他在叫我的名字。他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他怎么会——怎么会叫出我的名字来?”
“也许他听到我们叫你了。”所罗门的语调跟伊肯纳一样有力。
“不,他没有,”伊肯纳大声说,“他不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这时,阿布鲁换了更轻柔的语调叫他:“伊可纳。”接着,他举起手,唱起了一首歌。这歌我在我们街区听别人唱过,但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流传过来的,也不知道歌词是什么意思。歌名叫“播撒绿色的人”。
我们听着疯癫狂的歌声,过了一会儿,所罗门甩甩头,捡起自己的钓竿,把从伊肯纳T恤上扯下来的碎布扔到地上,说:“你和你弟弟们待着吧。我走了。”
所罗门扭头走了,卡约德跟了上去。伊巴夫显然犹豫不决,一会儿看向我们,一会儿看向逐渐远去的两人。后来,他也走了,一开始慢吞吞的,走了大约一百米后跑了起来。
当他们三个的身影在我视野里消失时,阿布鲁不唱了,又开始叫伊肯纳的名字。叫了大概有一千遍后,他双眼望向天空,高举双手呼喊道:“伊可纳,在你死的那天,你会像鸟一样被人绑起来。”他用手捂住眼睛,表示失明。
“伊可纳,你会变成哑巴。”他用双手堵住耳朵。
“伊可纳,你会变成跛子。”他叉开小腿走路,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模样。然后,他的左膝碰到右膝,仰面摔倒在尘土里,好像膝盖骨突然断了。
他又说:“你会像饥饿的野兽一样舌头伸到嘴巴外面,再也缩不回去。”他伸出舌头,卷向嘴角。
“伊可纳,你会高举双手想抓住空气,但你什么也抓不到。伊可纳,到了那天,你想开口说话,”那疯子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你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架飞机飞过来,在轰鸣声中,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绝望的呜咽。飞机飞到我们正上方,像蟒蛇一样吞噬了他没说完的话。我们听到的最后一句是:“伊可纳,你将在一条红河里游泳,但你永远游不出那条河。你的生命——”然后就听不见了。飞机的轰鸣声和附近小孩们的欢呼声让夜空充斥着不和谐的杂音。阿布鲁狂乱而困惑地抬头看天。然后,他似乎勃然大怒,提高了嗓门,但仍旧被飞机的轰鸣声衬成了耳语。噪声渐渐消退。我们只听到他说:“伊可纳,你将像公鸡一样死去。”
阿布鲁不说话了,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接着,他挥舞着一只手,在我们看不见的悬挂在空中的纸或书上用只有他能看见的笔写字。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写完了,于是唱着歌、拍着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