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沉浸玛雅(第5/6页)
沿着一个坡向下,手电筒的光束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头骨。空洞的眼孔,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不敢和它对视,躲开了目光。这种感觉,既神秘,又恐惧。
此外,随着水底水道的变化,乱石逐渐增多。我有些庞大的身躯在里面辗转腾挪相当吃力,氧气瓶在水底乱撞,“铛铛”作响。
随着下潜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头骨和一些人体其他部位的骨头,散落在水底,还有一些千年前的陶制品。骨头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皑皑成群。越看我的恐惧感越深。
紧张和恐惧,让人呼吸急促,导致二氧化碳在我的肺部聚积,我的眼前一度出现了幻觉。我把眼睛闭上了几秒钟,脑海里全是这些人在祭祀时被扔下来的情形。她们号叫、挣扎,她们在向我求救。
一个潜水教练游过我的身边,发现情况不对,拉了我一把,我才猛然惊醒。眼前,又是一颗散发着幽幽寒意的骷髅。
我不忍再看,选择上浮。
钻出水面的那一刻,看着梁红,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一时有些失语。来之前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就是要寻找玛雅人活人祭祀遗址,但此刻,我更想相信那只是一个传说,不是真的。
极限摄影师日记
独自一人在船上等待的日子很惬意,墨西哥的圣卢卡斯的风景很美,烧了我不少胶卷。船长和水手们去了3400公里之外的尤卡坦半岛,探寻玛雅人的活人祭祀圣井。
我是一个极限摄影师,以前的工作都是上高山,爬峡谷,跟船出海是第一次。船长从朋友那里得知有个摄影师不恐高、不怕水、不晕船,就把我给强征来了。
大伙儿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船长老张情绪有点低落,梁红说是因为跟玛雅后裔伤离别了。他每次都是这样,总是很容易和土著成为朋友。但是其他人兴致都很高,没有长途旅行的疲惫。原来老张在下潜圣井之后,把每个小伙伴都放下去,亲眼见见千年前玛雅人祭祀的溶洞,实在太震撼。
除了我之外,船上又新增了一个船员:老陈的爱人王佳,说要跟着感受一下丈夫经历过的风雨。这事儿船长好像不同意,曾有老船长告诫过他,长途航行,船上一定不能带女人。当然梁红是个例外——她的意志力比绝大多数男人都要顽强。船长面子薄,拗不过王佳,这事儿就交给梁红来处理了。她开始也很犹豫,但最终还是心一软,答应了。她说:“接下来的一段路很安全,都是朋友,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老张令旗一挥,“北京”号拔锚起航,向哥伦比亚进发。
看来我错过了许多精彩,我向往的狂风暴雨没有来,这十几天在海上走得很平静。作为一个摄影师来说,这太枯燥了,蓝天白云、海鸟划空、海豹畅游,这些听上去很美,但是在摄影师的镜头里,拍几张就足够。我需要的,是能拍出来的故事。
到真正发生故事的时候,我却不能拍了,躺下了,因为食物中毒。
我上船没多久,天天罐头泡面炒饭有点儿腻,说想喝粥,但是小宇、曾乔和老张都说不会熬粥,所以一直没吃成。这天老陈一觉睡醒,可能也是饿了,说咱把昨儿的剩米饭熬一锅粥吧。
老张、魏凯和小宇当时在补觉,也没叫他们。我们把一锅粥瓜分干净了,真解馋。
吃饱了人犯困,我迷迷糊糊一觉睡到下午,起来的时候感觉特乏力。好不容易撑到甲板上,风一吹就感觉不行了,肚子里的东西疯狂地往上涌,赶紧冲到船舷,一顿翻江倒海地呕吐。——难道我晕船了?
一回头,梁红坐在后舱船舷那儿对着我苦笑:“都下窝子(鱼饵)准备钓鱼了?”显然,她也吐了。话没说完,曾乔也跑出来一顿哇哇吐。
整整一下午,我完全爬不起来,就趴在那儿,感觉随时都有东西要从喉咙里冲出来。
晚上老张起来,一看我这模样就笑了:“小样儿,还说不晕船,我船上没有能顶得住的摄影师。”他再一看其他人也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顿时严肃了起来,问我们都吃什么了。
奇怪的是,老陈自己没事儿,就是有点儿难受,但是不晕也不想吐。老张追问他在粥里放什么了,老陈挠挠脑袋,想了想,说:“当时就感觉有点儿馊……”
老张当时就火了:“船上什么问题都能出,饮食别给我出问题。以后剥夺你做饭资格了!”
得知是一碗粥惹出的惨案后,我比较崩溃,几乎把胆汁儿都吐完了,这种难受的感觉,在我此前的人生里,真的从来没有经历过。在呕吐之前,船的晃荡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现在就不行了,微弱的飘摇,在我的感觉中就像地动山摇,天崩地裂。整个身体已经完全没有抵抗力了,不再受自己的意志所控制。
我面如死色地躺在甲板上,心里就一个感觉:完了,完了,我要死在海上了。如果能活着出去,打死我也不会再来了,这不是人干的事儿。此时,我特别地崇拜梁红。她从上海出发时就开始晕船,而且经历过那么多惊涛骇浪的考验,她的那种难受的感觉,该有多极限啊!她居然能够坚持到了这里,还有后面到南极的遥远路程。吃饭的时候,明明吃不下,她也会逼迫自己多吃一点。面对每一个人,她总能给人以笑脸——全是动力。她,只是个女人。
船长老张,在这几天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上船之后,每天都会有些小意外发生,这个设备失灵、那条线路短路、船舱进水什么的,我当时就慌张得不行——这个怎么办啊,船要沉了,我们走不了了,等等。扭头却发现,船上就我一个人在紧张。小宇说:“船长在呢,你看天上——天空飘来五个字:这都不算事。”
神奇的老张,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船上出了任何一个故障,他只要蹲在甲板上,淡定地抽几口烟、安静地琢磨琢磨,他就知道故障在哪儿,然后就开始独坐中军,调兵遣将:“小宇去看看水位情况,曾乔去检查一下水泵的阀门和胶管,魏凯去看看尾仓的出水情况。”然后他自己处理水泵的核心问题,很快就能把故障解决掉。他是一个机械天才,如果生在战争时期,他绝对是一个顶级的工程兵。
老张自我形容是一块五花肉:肉、香烟、盐。我觉得还不甚贴切,他的大脑是个机械库,里面全部是机油、油管、电路,还有各种机械零件、齿轮。每次发现他在想问题的时候,我仿佛能看到他脑子里面,有很多机油在不停地流动。还有他的心脏,也是结构特别,是用纯不锈钢打造的,防风防水,抗腐蚀,还抗压。他的头脑和心脏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装着一样的伟大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