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为什么是索马(第14/17页)
放眼望去,我们看到的能称为设备的,只有一台电风扇和一个家用制氧机。
一楼的最后一间屋子,是医院的血库,可进去之后却发现那更像是一个等候室。因为里面空空如也,除了两排椅子什么都没有。
“你们医院没有备用的血?”答案我已经知道。
“没有,没有血,什么备用的都没有,”小伙子无奈地笑着摇头说,“这里没有血清、没有药品、没有钱,病人们也没有食物。”
“那病人们来医院看病需要花钱吗?”
“这个倒不用,他们看病不需要钱。”
“那是政府给钱吗?”
“这里也没有政府,”他继续摇着头,说,“都是一些国际援助组织,给我们提供一些援助。但是你们也看见了,这些援助,是远远不够的。”
走上二楼,楼道里堆满了人,还有很多病人就躺在楼道里。有些父母看见我们的外国面孔和手里的摄像机,就拿着孩子的X光片给我们看,然后指着自己的孩子说:“我需要帮助,我的孩子需要你们的帮助。”
看着那些孩子无助又呆滞的眼睛,我的心里隐隐作痛,梁红一路也无话,眼圈一直是红红的。我们能做的实在太少了,提供不了他们需要的帮助,我甚至都不敢再去看他们的眼睛,怕辜负他们的希望,让他们失望。
那个小伙子送我们出来,最后握着我的手说:“希望你们能让更多的人,看到这里的状况。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来帮助索马里。”
所有人都心事重重。今天在难民营和医院里看到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我们见到了太多悲伤,却无法承载也无法释放。
他们的苦难、他们的无助、他们期盼的眼神……对这一切我们无能为力。
活着已值得庆祝
索马里就像一个双面性格的神秘人,这是我来索马里这些天的感受。枪口代表了她的暴戾,笑容代表了她的友好。
驶过一座清真寺,我们也终于看到了索马里“虔诚”的一面:这个被恐怖覆盖的城市里,有很多清真寺,虔诚礼拜的穆斯林们,安静而肃穆。
在一个战乱不断的国家,一个社会体系、教育、司法医疗机制都崩溃的国度里,宗教信仰没有被磨灭掉。
还有很多人在忏悔过去,在祈祷未来。
傍晚的时候,我和梁红站在高处,俯瞰索马里。层峦叠嶂云霞流动、海滩万里、潮汐落涨。这一切,让人误以为自己身在天堂。闭上眼睛,置身充满暴力、饥荒和无序的街头,我们又仿佛瞬间被拖进了地狱。
我们终究是局外人,无法洞彻每一个索马里人对自己生活的评判。生活每天都在阳光下继续,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悲伤,但是生活中,也总能有很多让他们开怀的地方。对于未来不就应该是这种心态吗?
在我们拍摄这些废弃鞋子的时候,它们的主人已经死于十几天前的一场暴乱。
“至少我还活着呢。”这个烂掉一条腿的小伙子波澜不惊地笑着说。
时间在催促我们,摩加迪沙的面纱,我们才仅仅掀开一角。
下一站,有一个相当响亮的名字——索马里国家大剧院——准确地说,是剧院的残骸。这家剧院也是中国政府援建的,经历过这么多年的战乱后,已完全被毁掉了,只剩下外墙里面没有舞台,没有座椅,顶棚也只剩下骨架,变成了一个露天剧场。
摩加迪沙没有什么大型的集会场所,这个剧院,便成了当地人举办公共活动的唯一场所。前几任总统的选举、几个大军阀之间的谈判,都在这里进行。还有一些武装势力内部的大型会议,也偶尔会在这里召开。颇有点儿梁山泊聚义厅的意思。
向导告诉我们,这个剧院是军方管辖的,外人是不得进入参观的,他打通了私人关系我们才有这次机会。
在一个月前,这里又发生了一次自杀式爆炸事件。当时有200多人聚集在这里,庆祝索马里卫星电视网开播一周年在时任索马里总理发表讲话的时候,一名年轻的女子,引爆了捆在自己身上的炸弹。
至少有十几个人当场丧生,索马里奥林匹亚组委会主席和索马里足协主席都当场死亡,还有几十人受伤。
仔细看去,剧院里还残留着那次爆炸的痕迹。一些被炸毁的桌椅的木块散落在四周,地面还有一块块干涸的血渍,以及一些被炸得残破的栏杆、墙体。
退出来,剧场的院子里,有一些遇难者的鞋子,堆积在一个树坑里头,遗留在了这里。看着那些残破的鞋子,汶川的梦魇袭上心头。我脑海里在还原当时爆炸的情形:人们互相拥挤着、哭喊着,鲜血流了一地,有些人无助地在地上爬行着求救……在一个月以前,这些鞋子还穿在一个个鲜活的人脚上,现在它们躺在那里,它们的主人的生命,已随着一声巨响消逝了。
我去过不少灾难的现场,每次看到那些逝去的生命留下的痕迹,我的内心都万分悲伤,没有所谓的硬汉,只有眼泪骤降;这一次更甚,因为之前那些灾难都是天灾,而眼前这次,是人祸。
向导挥手让我们过去。在院子的一棵树的树荫下,有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孩子,坐在一张席子上,腿上盖着一条黑布。我们走近,向导把那孩子腿上的布掀开了,变魔术般的,许多苍蝇飞了出来,梁红吓得后退了一步。
被眼前所见惊怔住后,梁红赶忙表示歉意,自己没有嫌弃和不敬的意思,纯粹是本能反应,确实是被吓到了。我完全能够理解她的这种反应,因为我们面前这个孩子的腿,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他两条腿的膝盖以下皮开肉绽,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到处都是炸伤、烧伤的痕迹,还能看到骨头和筋脉,腐烂的肉里面还趴着蛆。
这是灾难留下的印记,将暴力的后果在一个孩子的腿上具体呈现出来。如此残忍,如此触目惊心。梁红红着眼睛问是怎么弄的,安保队长代答:“就是在剧院集会的那场爆炸里他被炸成这样。他的父亲、姐姐,全家人都在那场爆炸里丧生他们家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也许我们看到的遗留在爆炸现场的那堆鞋子里,就有几双是他的家人的。
整个过程中,那个孩子一句话没说,就一直冲着我们笑梁红心疼地问他:“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