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I 那匹马(第2/3页)
在1990年代中期,麦尔陪同者国外的专家,一次次回到新疆。他们和汉族及维吾尔族的考古学家们合作,收集了一些样品,结果发现这些尸体身上的衣服传递了特别有价值的信息。这些斜纹的织物是设计成蓝、白、棕三色格子的图案,与德国、奥地利、斯堪的纳维亚的古墓里发现的纺织品有很高的相似度。这些衣物似乎证明了麦尔最初的印象:这些人是印欧语系的人。
塔里木盆地的位置靠近地球上最大陆块的中心。就像中亚的很多地方,这儿的历史稀少而零落,过去如同这儿的风景一样空旷。你需要的只是一点火花——一些令人惊叹的文物,随后,人类的想象力就开始填满所有的空间。
1994年,《发现》杂志(Discovery)里刊登了这些木乃伊的专题报道,随后《读者文摘》(Reader’s digest)转载了报道。其他的刊物随后也刊登了做了报道,并由此推断,这些尸体是中西方早期交流的证据。电视台的人来到了新疆,探索频道(Discovery Channel)把他们的节目命名为“沙漠木乃伊的摇篮”。美国公共广播事务局拍摄的纪录片由阿伦·阿尔达(Alan Alda)主持,阿尔达是电视剧《野战医院》(M*A*S*H)的演员之一。维吾尔族人开始把这些尸体叫做“维吾尔族木乃伊”;在他们看来,这些尸体是证明汉人没有权利呆在新疆的最好证据。事实上,据麦尔和其他学者的推测,这些尸体可能是吐火罗人的祖先,他们消失于公元9世纪左右,而那正是维吾尔族人的土耳其语系祖先大量涌入新疆之时。这些说土耳其语的定居者甚至可能彻底消灭了吐火罗人,期间吸收了他们的一些遗传特质:维吾尔族人之所以具有较为强壮的体格,这可以算是一个可能的解释。
这些理论都不受共产党的欢迎。随着这些木乃伊日渐出名,当局开始限制接触它们的途径;不久,麦尔和他的同事就不能再把更多的标本带到国外去了。外国记者被驱逐;摄影师受到种种限制。《野战医院》的演员阿伦·阿尔达表示,他的摄像人员在一家博物馆被逐。然而,中国人想要控制木乃伊的意义已经太迟了,这时候,越少的研究只意味着越多的想象。如今,有几千种关于木乃伊的理论,为几千种不同的政题服务。白人种族优越论者喜爱这些古尸的程度跟维吾尔族人一样。你如果上网,就可以找到像博特兰·L·孔帕雷牧师这样的人,孔帕雷在写了一篇标题叫做“该隐发生了什么?”的文章里,揭示了这些木乃伊的由来。这个牧师是加州本地人,也是斯坦福的校友,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一个真诚可靠的基督徒,一个忠贞爱国的美国人,并坚信美国是宪政政府治理下独立自主的国家”。他还相信,亚当和夏娃堕落之后,就逃到伊甸园的东边,去了新疆;在阳光灿烂的沙漠天空之下,夏娃生了两个男孩。
维托·H·麦尔:“马友友读了一些这种东西,又读了一些关于木乃伊的相关文章,然后和我取得了联系。这是他对丝绸之路感兴趣的部分原因。你知道还有谁为新疆木乃伊着迷吗?比尔·盖茨。他度蜜月时就去看了那些木乃伊。他来到北京,租用了毛泽东的专列火车,坐着它来到乌鲁木齐。和他一起来的有他的妻子,他的父亲——反正是一堆人。他们在乌鲁木齐逗留了6个小时。你猜猜他们那6个小时用来做什么?他们和热比娅·卡德尔一起度过了3个小时,又和木乃伊一起度过了3个小时。有一些文章写了我的研究,盖茨从那些文章里知道了木乃伊的事。他们这次旅途有一张特别棒的照片。我真希望能发表这张照片:箱子里有一个木乃伊。这是比尔·盖茨,正盯着木乃伊看。这是比尔·盖茨的父亲。这是比尔·盖茨的妻子梅琳达·盖茨。她的手掩住了嘴。看起来她像是害怕会染上什么可怕的疾病。我真希望能发表这张照片。”
维托·H·麦尔属于那些特别厉害的健谈者,他说起考古学总是滔滔不绝。这一段过去的报道就很有代表性:有新疆木乃伊、马友友、比尔·盖茨,还有维吾尔族的女商人热比娅·卡德尔,这女商人后来成了政治犯。她的丈夫西迪克·阿吉·蹂之是“美国之音”的通讯记者,住在俄克拉荷马市的他,激励了波拉特和其他的维吾尔族逃亡者穿越了大平原,来到美国。这一切相互联系成一个整体,至少在和麦尔的交谈中是如此。
麦尔教授的专长是古汉语。他把《道德经》翻译成英文,还把《庄子》翻译成漂亮脱俗的英文(我在写中美撞机口水战那篇文章中,用了麦尔翻译《庄子》的英文版——《路上徘徊》)。《庄子》是一篇特别的、“不成文”的文章,几个明显无关的部分凑在一起,有时候,麦尔的头脑似乎也是这么运转的。在谈话中,他从一个话题跳到奇闻轶事上,又从奇闻轶事跳到另一个话题上。他的研究也是如此无法预测:他翻译古代的文章,研究新疆木乃伊,还编纂中文字典。《汉语大辞典》共有12册,基本相当于《牛津英语词典》的容量,它的音序索引就是由麦尔编写的。其他学者有时会抱怨,说麦尔把网撒得太大;麦尔还很擅长宣扬一些不太学术的事物。不过,更为广阔的视野却让事物产生了意料之外的联系。如果麦尔没有对那一次偶然的博物馆之旅做出反应,那些新疆木乃伊可能就永远不会为外界所得知。
他常常旅行经过北京,我们就一起见面吃晚饭。他也是一个以前参加过和平队的美国中西部人,他出生于俄亥俄州坎顿市,1960年代中期在尼泊尔当和平队志愿者。在那以前,他是达特茅斯大学篮球代表队的队长,如今他仍然有着篮球前锋那高大健壮的体型。在我们谈及古代的一次谈话中,他提到,有一次在普林斯顿的狄龙体育馆比赛,他在中场从比尔·布拉德利手里偷走了球。他提到了梅琳达和木乃伊以后,关于另一个比尔的即兴插话并没有就此结束:
“你知道吗,1996年我们编写的第一部辞典出来后,微软公司曾和我们联系,问能不能把辞典买下来。辞典里有7万4千个词,全都按照字母顺序排列。微软给我的价格是4万美金。我说,低于20万我都不会考虑。
上一年,我们编写了汉语大辞典的音序索引,里面有37万个中文词汇。编这个索引我用了10年时间,还用了自己差不多5万美金。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工作。现在,微软正在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想拿到这个索引表。它的价值是无法估量的,但微软却想不花一分钱把它从我这儿拿走。他们至少要给我1百万。一旦他们拿到这个音序索引表,他们的软件就可以有突破性的变革。索引表里一共有两万三千个不同的字体。现有的中文软件只有两万个字体,所以我们必须定制另外的三千个字体。这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当我回到美国时,有些学者开始来问:我能用一下你的那张磁盘吗?我知道这些人和微软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