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选举(第5/5页)
“我喜欢丘吉尔,因为他是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而且他是一个男性领导者。我想看看如果我打扮成一个男人,人们会有什么反应。而奥萨马·本拉登呢——我只是好奇,我把脸弄到他的头上会是什么样子。我和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不同。他是个恐怖分子,但他同时也向西方政府表达了某种愤怒的情绪。”
“当然,我决不赞成他的做法,但当事件发生的时候,我内心还是十分矛盾的。我讨厌这种行为,我希望这种恐怖行径的循环能够停止。然而另一方面,我对穆斯林又非常同情,我也不认同那种简单认为‘穆斯林就是坏人’的观念。我认为这是一种东方式的东西。爱德华·萨义德,那个巴勒斯坦人描述了人们如何采取西方人的历史立场,通过西方人的眼睛看待这个世界。我们这样做只是传播了西方人的偏见而已。西方人决定了我们对事物的看法,我对此很不满。”
“我不是那种迅速对事物下判断的人。这是坏的!这是好的!不是这样。我是一个需要沉思的人。这儿的人们对纽约发生的事情非常同情,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对于穆斯林国家来说,本·拉登是一个英雄。我想要说明的是,即使他做错了,他仍然具有被当作英雄的理由。这是有历史原因的。历史的语言也就是战争的语言。我们的记忆都由战争记录着。你说你是什么人——我在一战中长大,我在二战中长大,或者我在冷战时期长大。这就是我们。”
选举过后那天,我去和石教授告别。他的儿子石磊是中央研究院的人类学家,如今已经退休了;石磊陪着我一起来到石教授夫妇的家。路上他告诉我说,两位老人还是去投票了。
“就像以往那样,他们投给了国民党。”石磊说。“他们是很传统的;那一代人大部分都是这样。他们是国家主义者。”
我问他是不是也一样。
“我属于‘中国主义’”。他笑着说。这是个生造的短语,他玩了个文字游戏。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支持中国。”他说。“不过我不会因为哪个政党大概是爱国的,就要盲目支持它。我支持中国,但我也支持民主制度。我觉得台湾最终应该回归大陆。这是我的政治观点。我不支持国民党,也不支持民进党。”
我们走进了石教授的家,这对老夫妇坐在客厅里。我带了我发表在《国家地理》杂志的一篇文章给石教授看,那篇文章是关于西安考古的。石教授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坟墓图解。
“它们的朝向总是很有趣。”老人说。“在安阳,所有的皇家陵墓都是一个朝向,角度稍稍偏西。我觉得这是因为阳光的缘故:一天里某个固定的时间,物体的影子就是朝那个方向。”
我们谈了一会儿考古学,后来娟杏提到了选举的事。
“我们输了。”她说。“结果真糟糕。大部分人支持民进党。”
她问我有没有采访哪个候选人,我提到了陈文茜。
“她很有趣。”娟杏说。
石教授看起来像睡着了:他的双眼闭了起来,摊开的杂志就放在他瘦骨嶙峋的胸膛上。他的儿子石磊说,他同意陈文茜的政治观点,随后老人的左眼忽然眨动了几下。
“杨凌墓是不是在长陵的西边?”老人问道。他说的墓在西安一带。
我说我不确定。
“我在民国31年的时候去过那儿。”他说。“我还去了武则天的墓。那儿的风景很好。你去过吗?”
我告诉他我去过了。
“我还看了秦始皇的墓。”他说。“当然,那地方还没有什么东西。那时候还没有发现兵马俑呢。”
这位瘦小的老人陷入了沉默。我说我应该走了,并和他握了握手——他的皮肤感觉像纸一样,凉而且薄。到了外面,他的儿子把我送到大街上,我问他什么时候出生的。
“民国23年。”
我算了一下:是1934年。我感到困惑,又算了一遍。然后我对他说:“但娟杏说,他们来到台湾以后才结婚的啊。”
“是这样的。”石磊说。“她不是我的生母。我父亲的第一个太太——也就是我的妈妈,十年前在内地去世了。她从来没有来过台湾。1949年的时候,她不在南京;因为她要照顾我爸爸的父亲。她留在内地,一直盼望我们会回去。”
街上下起了毛毛细雨。现在我懂得了,为什么石教授能立即记得文物的发现日期,却记不起结婚的日子。这就是中国的历史:有些事情你想要铭记,有些事情你想要遗忘。我们等出租车的时候,石教授的儿子转向了我。
“我比我爸迟一些来到台湾。”他说:“我离开大陆以前,我妈让我捎个信给我爸。她说,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们必须要永远分开,那么他就应该朝前看,而且应该再婚。我觉得她当时感觉到这个国家要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