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陆上孤岛(第3/6页)

当然,较小的种群并不仅限于出现在岛屿上。一个池塘里可能有某种蛙类的小种群;一片草原上可能有某种田鼠的小种群。而且,在没有大灭绝发生的正常时期,局地灭绝也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但是,在这样的灭绝发生之后,如果再碰上一系列的坏运气,这个地区很可能就会被别的物种成员重新占据,那可能是从别的什么地方偶然来到此地的更为幸运的种群。令岛屿与众不同的是,重新占据往往是非常困难的,实际上甚至是完全不可能的。这也就解释了弛豫现象。(举例来说,如果一个大陆岛上生活着一小群残余的老虎,并突然灭绝了,新的老虎恐怕很难游到岛上来。)同样道理也适用于任何其他的栖息地碎片。一旦某个碎片上的一个种群消失了,新的物种或许能够重新占据它,又或许不能。这往往取决于这个碎片的周围有什么。例如,BDFFP的研究者们发现,有些鸟类很容易就能穿过道路的空地,比如白冠娇鹟;而另一些则极不愿意这样做,比如鳞背蚁鸟。[11]如果一个物种没有占据新的栖息地,局地灭绝就会发展成地区性的,尔后是全球性的。

离1202号保护区十来公里远处,土路渐渐消失不见,一片雨林出现在眼前,按现今的标准来看可以算作未受人类侵扰的地区。BDFFP的研究者们已经把这片森林中的部分区域划定出来作为对照区块,让他们得以比较碎片地区和连贯森林中的不同情况。路尽头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营地,人称41号营地,供研究者们食宿和避雨。我和科恩-哈夫特到这里的时候是下午,正好赶上变天。我们小跑着穿过森林,但实际上已经无所谓了;当我们到达41号营地的时候,浑身都已湿透。

晚些时候,瓢泼大雨停了,袜子的水也拧干了,于是我们离开营地,向着森林深处进发。天仍旧阴着,一片灰蒙蒙中有一抹沉郁的色调笼罩在绿野之上。我想到了库鲁皮拉,双脚朝后,隐匿在树木之间。

E·O·威尔逊曾经来过BDFFP两次。在其中一次BDFFP之旅后,他曾经写道:“这座丛林之中充满了生机,但其方式大多超越了人类的感知能力。”[12]科恩-哈夫特告诉我的情况与此类似,不过表达方式没那么夸张。他说,雨林“在电视上看起来要有趣得多”。起初在我看来,我们周围没有任何东西在移动。但是接下来科恩-哈夫特向我指出了昆虫活动的迹象,我才开始观察到大量正在进行的活动,用威尔逊的话来说,就发生“在小小的地下世界里”。一只竹节虫从一片枯叶上吊下来,摇动着精致的腿。一只蜘蛛蹲在圈状的网上。地面上伸出来一根长得像是生殖器的管子,里面满是泥巴,原来竟是蝉的幼虫的家。树干上看起来就像是孕妇肚子一样的一块恶心膨起物,原来是一张装满了白蚁的网。科恩-哈夫特认出了一株野牡丹。他把上面的一片叶子翻过来,轻敲中空的叶柄。小黑蚁喷涌而出,要多凶猛有多凶猛。他解释说,这些蚂蚁保护植物不受其他昆虫的侵害,作为回报植物则为蚂蚁提供免费的住宿。

科恩-哈夫特是在马萨诸塞州西部长大的,恰巧离我住的地方不算太远。“在家乡那边,我认为自己是一名全面的博物学家。”他告诉我说。除了新英格兰地区[13]西部的所有鸟类之外,他还能叫出那里绝大多数树和昆虫的名称。但是在亚马孙,你不可能成为一名全面的博物学家,因为这里要记住的物种实在是太多了。在BDFFP的研究区块中,已经鉴定出1400个树木物种,甚至超过1600多公里以西的西尔曼区块。

“这是超级多样化的生态系统,其中每一个物种都是极度特化的。”科恩-哈夫特告诉我说,“在这样的生态系统中,严格地各司其职就能获得巨大的收益。”为什么热带的生命如此多姿多彩,对于这个问题他也给出了自己的理论:多样性总是倾向于自我强化。他解释说:“高物种多样性的一个自然推论是低种群密度。这是物种形成的一个关键要素——距离隔离。”他接着补充道:这也同时导致了脆弱性,因为小型的隔离种群对于灭绝的易感性大大增加了。

太阳开始落山,森林中只余些微暮光。在返回41号营地的路上,我们遭遇了一队行军蚁。它们走在自己的一条路上,与我们的路之间只有一两米的距离。这些红棕色的蚂蚁差不多是沿一条直线前进的,还跨过了一根(对它们来说尤其)巨大的原木,它们先爬上原木,然后再爬下来,继续前进。我朝着蚂蚁队伍两端的方向都跑了很远,但没能找到尽头。这支队伍似乎绵延不绝,就像苏维埃式游行一样。科恩-哈夫特告诉我,这支队伍中的行军蚁所属的物种是鬼针游蚁。

热带地区有几十种不同的行军蚁。与其他大多数蚂蚁不同,行军蚁没有固定的家。它们的全部时间都用于移动、捕猎,或是在临时“蚁体巢”(bivouacs)中宿营。它们的猎物包括昆虫和蜘蛛,偶尔也有小蜥蜴。(鬼针游蚁的蚁体巢是由蚂蚁本身组成的,它们在蚁后身边排列起来,形成一个能蜇人的危险大球。)行军蚁是有名的贪吃鬼,一个行军中的群落每天能消耗掉3万只猎物,大多是其他昆虫的幼虫。但是由于它们的极度贪婪,行军蚁也为别的物种提供了支持。有一整个科的鸟类被称为专一性蚂蚁跟随者。在蚁群周围几乎总能找到它们,吃着蚂蚁从落叶层中赶出来的昆虫。另一些鸟类则是机会主义蚂蚁跟随者,当偶然遇到这些蚂蚁时才会在它们身边啄食。与蚂蚁跟随者所走的道路一样,还有很多不同的生物也是“各司其职”这方面做得很到位。有蝴蝶以鸟类的排泄物为食,也有寄生蝇把自己的卵产在受到惊吓的蟋蟀和蟑螂身上。[14]某些种的螨虫搭着蚂蚁的便车四处迁移,其中一个物种把自己绑在蚂蚁的腿上,另一个物种则附在蚂蚁的下颚上。一对美国博物学家夫妇,卡尔和玛丽安·莱登梅尔已经花了超过50年的时间来研究鬼针游蚁,他们总结了一张列表,记录了与行军蚁紧密相关的300多个物种。[15]

科恩-哈夫特没有听到任何鸟叫声,时间也晚了,于是我们打道回营。我们说好了第二天还要回到同一个地点,争取看到蚂蚁-鸟-蝴蝶的混合编队。

在20世纪70年代末期,一位叫特里·埃尔温的昆虫学家在巴拿马工作时,有人问他在万把平方米的热带森林中能找到多少个物种的昆虫。当时,埃尔温的主要研究工作其实就是数甲虫。他要在树林的顶上喷洒杀虫剂,然后收集那些像雨点一样从叶子上坠落的昆虫尸体。热带森林整体上有多少种昆虫?这是个更大的问题,也更让埃尔温感兴趣。他想到了一个办法,能够从自己的研究经验中来推算这个答案。从单独一棵赛氏马鞭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