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三尖树——末日杂草(第13/13页)
从文化适应性的角度来看看另一种被妖魔化的外来植物——挪威枫,情况便一目了然。那些说它坏话的传说故事威力强大。它是一种真正的杂草,有侵略性且粗鄙。它那数量庞大的幼苗可以铺满整个地面,挤走本地树木。它那大而不美的树叶乱七八糟地落在地上,然后慢慢腐烂,形成一层滑腻的覆盖物。这些“不合宜的树叶”以每年秋天都会导致火车打滑然后被迫停车而著称。在2009年9月,英国东英吉利国家快运公司颁布了一份“秋季落叶”特殊运营时刻表,时刻表的标题处就是一张挪威枫叶的照片。
当然,绝大部分这样的指控也同样适用于许多本地树木——梣树会长出大量树苗,山毛榉的落叶腐败速度极慢。但挪威枫比它们多具备一个污点,一个难以抹去的植物野兽的标记——它是个外来者。它应该是从欧洲中部引入的,媒介未知,时间为16世纪——可能就在这之后没多久,1664年,约翰·伊夫林[146]便在从伦敦周围各郡寄出的信中,写下了对挪威枫的最早的抨击,其中所述种种,现在的人们已十分熟悉:“挪威枫……出名的树荫完全言过其实,它那会滴下蜜露的叶子很早就会凋落……变成一种黏液和害虫,从当季的第一场雨便开始腐烂;它们就这样污染、玷污了我们的走道;因此我认为应该把它们从所有的花园和道路驱逐出去。”
三个世纪后一个记者写信给我,信中对挪威枫之于郊区风景的贡献给出了一个乐观积极的看法:
挪威枫常被称为杂草。它确实有一个杂草的特质——成熟时会释放大量的种子。那些带着翅膀、靠空气动力学传播的果实被叫作“锁与钥匙”。如果你希望你的花园里有一棵树,那么附近的挪威枫会义务帮忙,完全不用你动一根手指……沿着城郊铁路进入伦敦的它,再次无视了路堤和城市荒地上弥漫的柴油气息。这种树对英国适应得如此之好,几乎有一种喜剧效果。后来居上的新丁在几乎每一种境况中,都比本地物种更本地化。
但挪威枫真的是“新丁”吗?牛津基督堂主教座堂(其历史可追溯至1282年)里圣弗丽德丝维德的神龛中,清清楚楚刻着它的叶子,旁边还有田园枫(应为本地物种)和白屈菜(应是外来物种)。当然,这可能是某个在欧洲大陆见过野生挪威枫的石匠所刻,但它确实使挪威枫的外来性蒙上了一层疑云。2005年,最富盛名的树木史权威之一——泰德·格林发表了一篇论文,一石激起千层浪。文章以安妮·史蒂文森为喜马拉雅凤仙花写诗的精神为野树正名,提出气候变化应使我们“重新思索对本土与非本土(即杂草型)树木的教条定义是否合适”。他举出挪威枫为例——也许提它只是故意唱反调——认为应把它当作一种可能的本地物种对待。他指出,古代沉积物中可能存在挪威枫的花粉,它只是因与田园枫花粉太过相似而未能被辨认出来;他还指出,挪威枫与梣树、榆树和栎树一样,都能供古老树林中的地衣在树上生长。他最有趣的观点是,目前挪威枫演化出的策略可能是为了应对气候变化而产生的一种历史性回溯——同时也是一种贴合现代的螺旋形的进步。黑孢皮病是对挪威枫打击最为严重的病害,过去1000年中这种病几度兴衰。“挪威枫迅速扎根和快速再生的能力,”格林问道,“在酷热干旱时期是不是为了对抗由病害引起的不可预测的数量锐减而演化出的生存策略?”
时光的流逝往往才是入侵植物之命运的决定因素。耕地杂草原本的生长环境若常受侵扰,它们就只能待在原来的地盘而无法进驻耕地。四处肆虐的杂草只有在某种昆虫或微生物学会以其为食时才会停下脚步。至于挪威枫,它们很少有机会能长到成熟,因此很难知道那时的它们是不是会温和起来。在有机会让它们成熟的环境里,它们的表现与本地树木毫无二致。我最近在奇尔特恩偶然看到了一棵。这棵树约有150岁,在山毛榉林的一个空隙中长了起来。这里舒适通风,地面远不像坊间传言所说的那样被结块的半腐烂的叶子掩埋,而是长满了古老林地里的那些花:蓝铃花、酢浆草和栎林银莲花。至少在这里,这种杂草般的树的下方并没有它繁衍再生的迹象。从可见的几棵树苗来看,几百年后下一棵长在这里的树应该是一棵梣树,而它的本土性可是毫无争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