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7页)
比利发现不少人都喜欢嘲弄小孩子的无知。他认定自己长大以后绝不会干这种事。
他捡起地上的铁锹。铁锹完好无损。“算你走运,”普莱斯品评道,“如果让道车轧坏了,你就得赔一把新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到了一个废弃的工作区。脚下没有那么多水,地面覆着一层厚厚的煤灰。他们拐了好几个弯,比利完全丧失了方向感。
他们走进一条被一辆肮脏破旧的道车堵死的坑道。“这块地方必须清理出来。”普莱斯说。这是他第一次费心思解释什么,但比利觉得他在撒谎。“你的工作是把垃圾铲到道车里。”
比利四下看了看。这里的尘土有三十厘米厚,他的矿灯所能照到的地方到处都是,他怀疑更远的地方也一样。就算他铲上一个礼拜也不会有多大变化。问题是,这到底有什么必要呢?这片区域已经采掘完了。不过他没再问什么。或许这是一种考验。
“我过一会儿就回来,检查你的工作进度。”普莱斯说完,便原路折返,把比利一个人留在那儿。
比利没有料到这一点。他原以为自己会跟大人们一起工作,从他们那儿学点什么。但他只能按照吩咐去做。
他把矿灯从腰带上解下来,看周围有没有地方安放。没有任何地方能当架子用。他把灯直接放在地上,但放在那儿就几乎没什么用了。接着,他想起了爸爸给他的大钉子。这下它们派上用场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用铁锹背把它敲进支撑洞壁的木板,然后把矿灯挂在上面。这下好多了。
道车有大人胸口那么高,对比利来说就是与肩同高了,他一干起来就发现一半的土渣都从锹上掉落,无法倒进道车。他改进方法,弯转锹面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几分钟后他便浑身是汗了,这时他发现了第二根钉子的作用。他把它钉在另一片木板上,然后把衬衣和裤子挂在上面。
过了一会儿他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个黑影雕像般一动不动站在那儿。“哎呀,上帝!”他叫了一声,转身对着那边。
是普莱斯。“我忘了检查你的灯了。”他说。他把比利的矿灯从钉子上拿下来,动了动某个部件。“不太妙,”他说,“我把我的留给你。”他把另一个矿灯挂在那儿,然后便消失了。
这家伙令人生厌,但至少还算把比利的安全放在心上。
比利继续干着活。不一会儿他就感到胳膊和腿开始疼起来。他早已习惯用铁锹了,他这样对自己说着:爸爸在屋后一块没用的地方养了一头猪,每星期铲一次猪舍里的粪便成了比利的活计。但那件事只消一刻钟就干完了。他有可能干一整天吗?
尘土下面是石头和泥地。一会儿工夫,他已经清理出一块四十平方分米的区域,与坑道同宽。煤灰刚刚填满道车的底部,但他已经感到精疲力竭。
他试图拉动道车,省得自己带着铲起的煤灰走太远,但它已经好久不用,轮子好像锁住了。
他没有手表,无法弄清到底过了多长时间。他开始放慢速度,掂量着自己的体力行事。
接着,他的矿灯灭了。
火苗一开始闪烁不定,他担心地看着挂在钉子上的矿灯,但他知道如果有沼气的话火苗会变长。眼前的情况看上去不像,所以他便打消了疑虑。后来火苗就整个熄灭了。
他从未经历过眼前的这种黑暗。他看不见任何东西,没有一块灰色,整片黑色没有任何过渡变化。他把铁锹抬到与脸同高,就快贴到自己鼻子上了,但他根本看不见它。也许瞎子看东西就是这样。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儿。他该怎么办?他应该拿着矿灯去照明站,但他根本无法按原路穿过坑道返回,就算他能看见路也白搭。他会在这种黑暗中磕磕绊绊走上几个钟头也找不到路。他弄不清这段废弃的区域延伸多少英里,他也不想让那些人派救援队寻找他。
他应该等普莱斯来,仅此而已。这位助理说过“过一会儿”就回来。这可能意味着几分钟后,或者一小时,甚至更多。比利怀疑有可能要等很久,不会很快。普莱斯肯定是故意这样做的。一盏安全灯不会被吹熄,再说这里也没有风。普莱斯拿走了比利的矿灯,换了一盏快没油的灯给他。
他感到一阵委屈,泪水涌上了眼眶。他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才会遭受这种惩罚?随后他又打起精神,振作起来。这又是一种考验,就像在吊笼里那样。他会让他们知道自己足够坚强。
他应该继续工作,哪怕黑灯瞎火也一样。他拿定了主意。自打灯光熄灭后他第一次活动起来,把铁锹放在地上,往前使劲推,尽力铲起灰土。掂起铁锹的时候,他从重量上判断上面是否有东西。他转身走出两步,然后举起铁锹,试图把垃圾倒入道车,但他错估了高度。铁锹磕在车帮上,感觉突然变轻,灰土全倒在了地上。
他要调整一下。他又试了一次,把铁锹抬高些。随后倾倒下去,感到木制的锹把撞到车帮的上沿。这次好了一些。
由于作业面让他离道车越来越远,他偶尔还是会弄错,后来他大声数着自己的步子,才准确起来。他习惯了一种固定的节奏,尽管肌肉酸疼,他还是能够坚持下去。
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的脑子便腾出空来,胡思乱想起来,这实在有些不妙。他琢磨着这条坑道在自己面前还要延伸多长,已经弃置不用多久了。他想着头顶上的土地,足足有八百米厚,整个重量仅靠这些陈年的木板支撑。他想起了他的哥哥韦斯利,想起其他死在这座矿井里的人。当然,他们的灵魂不在这儿。韦斯利跟耶稣在一起。其他人可能也一样。如果他们全都待在一个地方的话。
他开始感到害怕,觉得不该去想灵魂的事。他饿了。现在该吃他带的午餐了吗?他不知道,但他觉得最好把它吃了。他朝挂衣服的地方挪动着,摸索着地面,找到了他的铁餐盒。
他靠墙坐下来,喝了一大口又冷又甜的茶水。当他开始吃那块抹了油的面包时,模模糊糊听到一阵响动。他希望那是里斯・普莱斯靴子的声音,但这不过是一厢情愿。他听过这种嘎吱吱的声响——耗子。
他不怕这个。阿伯罗温每条街的阴沟里都有很多耗子。不过,耗子在黑暗中更大胆,一会儿就有一只从他光着的腿上爬了过来。他把吃的东西换到左手,抓起铁锹拍了下去。这一招吓唬不了它们,马上他就觉得那些小爪子又爬到了身上。这次有一只想往他的胳膊上爬。它们显然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嘎吱吱的声音变得更响,真不知到底有多少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