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8页)

或者至少曾经爱过他,一段时间。

他不该让她走。他怎么能就这样看着她走呢?他应该说服她不要这么快就作决定,好好想想,再跟他谈一谈。也许他们可以想出其他办法。但他心里清楚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他猜测她已经把一切都想清楚了。她肯定挨过不少难眠之夜,在熟睡的丈夫身边辗转反侧,一遍遍掂量形势,权衡利弊。她在来这之前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要回到他的岗位了。美国正处于战争状态。但他怎能放下这件心事?当他不能跟她见面时,他会整天盼着下次机会。现在他又无法不去想象没有她的生活。这种前景让他感到十分陌生。他该怎么办呢?

一位职员走进男厕所,格斯用毛巾擦了擦手,返回他在椭圆办公室隔壁书房的岗位。

几分钟后,一位信使给他送来一份美国驻韦拉克鲁斯领事馆发来的电报。格斯扫了一眼:“哦,天啊!”

电报上写着:

我方四人丧生逗号二十人受伤逗号领事馆周围枪声不断完毕。

四人丧生……这让格斯惊恐莫名——四个正当年的美国人,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妻子或者女友。这一消息似乎把他的悲伤拉远了。他想,至少卡罗琳和我还活着。

他敲了敲椭圆办公室的门,把电报交给威尔逊。总统一读完,脸色就苍白如纸。

格斯急切地看着他。联想到这几个人的死是因为他在半夜里作出的那项决定,他到底感觉如何?

这是不该发生的事情。墨西哥人不是想要摆脱残暴的政府吗?他们应该欢迎美国人,把他们当成解放者才是。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几分钟后,布莱恩和丹尼尔斯出现了,身后跟着陆军部长林德利・加里森——这人通常表现得比威尔逊更加好战——和国务院参事罗伯特・兰辛。几个人聚在椭圆办公室里等待进一步消息。

总统神经紧绷。他面色苍白,坐立不安,十分焦躁,在屋里踱来踱去。格斯心想,或许抽支烟能让他平静下来——很遗憾,威尔逊不抽烟。

我们都知道会发生暴力事件,格斯想,可真的发生了还是出乎意料地使人震惊。

事件的细节零零星星传到这里,格斯把一条条消息传递给威尔逊。没有一个好消息。墨西哥军队顽强抵抗,从碉堡上朝海军陆战队射击。这支部队很受民众的支持,他们从楼上的窗户里向美国人胡乱射击。作为报复,美国军舰“大草原号”在海上抛锚,用它的三英寸火炮对准城市开始炮击。

伤亡人数逐渐增加,六名美国人丧生,受伤人数先是八人,然后是十二人,越来越多。但这是一次兵力悬殊的较量,超过一百名墨西哥人死亡。

总统有些困惑。“我们并不想打墨西哥人,”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是要服务于他们。我们要为人类服务。”

这是一天里头第二次,格斯觉得自己头上像是挨了一闷棍。总统和这些顾问怀揣着良好的意图。可事情为何错得如此离谱?在国际事务中做一件好事真的这样困难吗?

国务院那边有消息传来。德国大使约翰・冯・斯托夫伯爵受德皇指示拜会国务卿,想了解一下明早九点是否合适。他的工作人员私下表示大使将就拦截皮兰卡一事提出正式抗议。

“抗议?”威尔逊说,“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格斯一眼就看出德国人在拿国际法当挡箭牌。“先生,我们没有宣战,也没有封锁,所以,严格说来,德国人是有理的。”

“什么?”威尔逊转向兰辛,“是这样吗?”

“我们会仔细检查的,当然。”国务院参事说,“但我觉得格斯说得对。我们的所作所为违反了国际法。”

“此话怎讲?”

“就是说我们不得不道歉。”

“死了这条心吧!”威尔逊愤怒地说。

但他们最后还是道了歉。

茉黛・菲茨赫伯特吃惊地发现自己爱上了沃尔特・冯・乌尔里希。或者说,她很惊讶自己竟然能爱上某个人。她很少遇到让自己心动的人。不少人为她着迷,尤其是她初露头角,刚刚进入社交界那会儿,但他们大都被她的女权思想吓跑了。另一些人则想把她抓在自己手心里——比如那位卑鄙龌龊的劳瑟侯爵,他跟菲茨说,等她遇到一个真正出色的男人,就会知道自己错了。可怜的劳瑟,他简直错得离谱。

沃尔特觉得她完美无缺,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啧啧称奇。如果她赞同某种极端看法,他也会被她的论辩吸引。她惊世骇俗地帮助未婚母亲,他羡慕她的这份勇气。他就是爱她这种大胆的作风。

那些满足于社会现状的上流英国富人让茉黛十分厌烦。沃尔特跟他们全然不同。他来自保守的德国家庭,思想却特别激进。现在她坐在剧院他哥哥的包厢里,从她这儿可以看见坐在前排的沃尔特,跟几个德国大使馆的人在一起。他头发精心梳理过,胡子也修剪得十分整齐,穿着十分合身的晚礼服,看上去丝毫不像一个叛逆者。就算坐着,他也保持笔挺的坐姿,肩膀平直。他神情专注地看着舞台,台上的唐璜被控试图强奸一名天真的乡下姑娘,却厚颜无耻地假装抓到他的仆人莱波雷洛作奸犯科。

她想,事实上,“叛逆”这个词用在沃尔特身上不太合适。尽管他在思想上豁达开放,但有时也十分传统。他为德语国家的伟大音乐传统深感自豪,对生性散漫的伦敦观众姗姗来迟,演出时跟朋友聊天,以及早早退场等行为十分气愤。现在的情形就会让他恼火,因为菲茨在跟他的好友宾・韦斯特安普敦品评女高音的身材,碧跟苏塞克斯公爵夫人谈论露西尔夫人在汉诺威广场的商店,她们就是在那儿买的晚礼服。她能猜到沃尔特会说:“只有这些闲言碎语都说完了,他们才会去听音乐!”

茉黛也有同感,但他俩属于少数。对伦敦上流社会的大多数人来说,看歌剧不过是一次炫耀服饰和珠宝的机会。不过,当第一幕临近结束,唐璜威胁要杀掉莱波雷洛,乐队奏出雷鸣般的鼓声,低音提琴和鸣时,观众终于安静了。接着,唐璜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他放了莱波雷洛,不顾别人阻拦洋洋得意地走了。大幕随之落下。

沃尔特马上站了起来,朝包厢这边张望,挥了挥手。菲茨也挥手执意。“是冯・乌尔里希,”他对宾说,“这些德国人都很得意,他们在墨西哥让美国人丢了脸。”

宾是个浪荡公子哥,长着一头卷发,跟王室沾亲带故。他对世界大事知之甚少,全部兴趣都在赌博和去欧洲各大都市花天酒地。他皱了皱眉头,迷惑不解地说:“德国人怎么关心起墨西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