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10页)

厂门口贴出了几张新的动员布告,人们全都围了过去,那些看不见布告的人还央求别人大声念出来。格雷戈里发现伊萨克,那个足球队长,正站在自己旁边。他俩年龄相当,都是预备役。格雷戈里扫视着告示,寻找自己兵团的名字。

今天这上面有它。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实没看错:纳尔瓦团。

他继续往下看着名单,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很难相信这是真的。但他没法欺骗自己。他今年二十五岁,身强力壮,是当兵的好材料。理所应当被派去打仗。

可卡捷琳娜和她的孩子怎么办?

伊萨克大声骂了一句。他的名字也在名单上。

有人在他们身后说:“别担心。”

两人转过身,便看见细长单薄的卡宁站在那儿,这位和蔼的铸造部监察员是个工程师,三十多岁。“别担心?”格雷戈里怀疑地反问道,“卡捷琳娜怀了列夫的孩子,没人照顾她。我能怎么办?”

“我跟这个区征兵动员处的负责人见过面,”卡宁说,“他答应免除我所有工人的兵役。只有那些捣乱分子才去。”

格雷戈里一下子又有了希望。竟然有这样的好事,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伊萨克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只要别去军营。你们就没事。已经安排好了。”

伊萨克咄咄逼人,这种性格让他成了一个优秀的运动员,也让他不满足于卡宁的答案。“怎么安排好了?”他问道。

“军队把不去报到的人列了名单交给警方,警察就会把他们抓起来。你们的名字根本不会出现在名单上。”

伊萨克不满地哼了一声。格雷戈里也对这种半官方的安排很反感——很多环节都可能出问题,但跟政府打交道一直是这样。卡宁为这件事打点了某个官员,或者许诺了别的好处。真不应该对他摆出粗鲁无礼的态度。“这实在太好了,”格雷戈里对卡宁说,“谢谢你。”

“不要谢我,”卡宁温和地说,“我这样做是为我自己,也为了俄国。我们需要像你们这种熟练的工人制造机车,而不是去挡德国人的子弹——大字不识的农民可以做这件事。政府还没有搞清状况,但到时候他们会的,到头来还得感谢我。”

格雷戈里和伊萨克穿过大门。“我们不妨相信他的话,”格雷戈里说,“再说,我们能有什么损失呢?”他们排队登记进厂,每人将一个带编号的金属方块丢进一个盒子里。“这是个好消息。”他说。

伊萨克仍心存疑虑:“我就是想落实这件事。”

他们直奔制轮车间。格雷戈里把他担心的事情放在一边,开始准备自己一天的工作。普梯洛夫机械厂生产的机车比以前更多了。军方认为机车和车厢有可能被炮击摧毁,一旦开战他们就需要备用车辆。格雷戈里的小组压力很大,必须加快生产速度。

一进车间他就挽起了袖子。工棚很小,冬天时熔炉让这里很暖和,现在是盛夏,里面整个变成了烤箱。在车床下定型抛光的金属部件发出尖利刺耳的声响。

这时,康斯坦丁正站在格雷戈里的车床前,这位工友的姿势让格雷戈里眉头一皱。对方脸上的表情分明在发出警告——大事不好。伊萨克也看出情况不妙。他的反应比格雷戈里更快,马上止步,抓住格雷戈里的胳膊,说:“怎么……”

他的话没有说完。

一个穿着黑绿色制服的身影从熔炉后面蹿了出来,挥起一把大锤就朝格雷戈里的脸上砸了过去。

他想躲开这突然的一击,但还是慢了一秒,尽管身子闪了一下,可木制的大锤还是砸中了他的颧骨上方,将他打倒在地。一阵剧痛钻进了脑子,格雷戈里发出一声惨叫。

几分钟后他才渐渐看清眼前的景象,至少他躺着看见了米哈伊尔・平斯基敦实的身影,就是那个巡警。

他应该料到会有这一天的。对发生在2月的那场争斗,他实在太掉以轻心了。而警察从来不会忘记这类事情。

他还看见伊萨克正在跟平斯基的搭档伊利亚・科兹洛夫,以及另外两个警察厮打。

格雷戈里仍躺在地上。就算起得来他也不想还手。他想:让平斯基报了这个仇,也许他就满意了。

但片刻之后,他便没办法再躺下去了。

平斯基举起了大锤。残存的洞察力让格雷戈里发现那件工具正是他的,用来把模板敲到塑型砂里。紧接着,锤子就朝他脑袋落了下来。

他往右一偏,但平斯基斜着一挥,沉重的橡木锤头砸在了格雷戈里的左肩上。他痛苦地号叫起来,瞬间被激怒了。趁着平斯基恢复平衡的当口,格雷戈里从地上跳起来。他的左臂发软,使不上力气,但右手没事。他攥紧拳头,狠命朝平斯基挥了过去。

这一拳没能打出去。两个穿黑绿制服的身影冷不丁出现在他两侧,把他的胳膊紧紧抓住,格雷戈里根本挣脱不开,愤怒中只见平斯基抡起锤子砸了下来。这一击正中前胸,几根肋骨被敲碎了。随后一击偏向下方,打在格雷戈里的肚子上,他猛地抽搐着,早上吃下的东西全呕了出来。下一次打击落在了他的脑袋侧面,让他两眼一黑,昏死过去,清醒之后发现自己四肢瘫软,被两个警察架着。伊萨克也被另外两个警察扣住了。

“现在平静点了吧?”平斯基说。

格雷戈里吐出一口鲜血。他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脑子没办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平斯基跟他有仇,但总该有什么事情触发这次报复。再说,平斯基也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光天化日在工厂里动手,还对着周围这些痛恨警察的工人。他总该有什么理由的。

平斯基掂着手中的大锤,看上去若有所思,似乎盘算着再给他来一下子。格雷戈里打起精神,勉强克制住不去求饶。这时平斯基说:“你叫什么名字?”

格雷戈里想开口说话,可嘴里吐出来的都是血。最后,他勉强说道:“格雷戈里・谢尔盖耶维奇・别斯科夫。”

平斯基又朝他的肚子打了一拳。格雷戈里呻吟着,口吐鲜血。“撒谎,”平斯基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他再次举起了大锤。

站在车床边的康斯坦丁上前一步:“警官,这人是格雷戈里・别斯科夫!”他抗议道,“我们都认识很多年了!”

“别跟我撒谎。”平斯基说着,举起了锤子,“你想尝尝这个的滋味吗?”

康斯坦丁的母亲瓦莉娅过来打圆场:“没人撒谎,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她用父名称呼对方,表示她认识平斯基,“他说自己是谁就是谁。”她肩膀宽厚,双手抱胸站在那儿,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