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9页)
台下几个男人使劲点着头——他们一直就是这么说的。
“可是,一个要养家过日子的女人该怎么办呢?”
这话赢得了女人们的低声附和。
“上周我在阿克顿遇到了一个女孩,丈夫离开了她,她要用每周两英镑的收入养活自己的五个孩子,让他们吃饱穿好。她丈夫在托特纳姆制造船螺旋桨,每周能挣四镑十先令,但钱全花在小酒馆里!”
“就是这样!”艾瑟尔身后的一个女人说。
“最近我在伯蒙德跟一个女人谈过话,她丈夫在伊普尔战死了。她要抚养他的四个孩子,但只能拿女人拿的那点儿工资。”
“真是可耻!”几个女人异口同声。
“如果雇主为每一枚活塞销付给男工人一个先令,那也该付给女工人相同的工资。”
男人们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动着。
茉黛用冷冷的目光扫视下面的听众。“每当我听到社会党的那些男人反对同工同酬,我就会对他们说:你们是在容许贪婪的雇主把女性当作廉价劳动力吗?”
艾瑟尔觉得,以茉黛的出身,需要很大的勇气、很强的独立性才能拥有这样的见解。她很羡慕茉黛。羡慕她漂亮的衣服和流利的演讲。最让她嫉妒的,是茉黛跟自己爱的人结了婚。
演讲结束后,几个工党男党员挑衅般向茉黛发问。分部出纳员是一个红脸膛的苏格兰人,名叫乔克・里德,他说:“我们的小伙子们正在法国出生入死,你怎么还能在这儿不停地抱怨什么女人的选举权?”有人在下面大声附和着。
“我很高兴你问我这个,因为这也是困扰很多男人和女人的问题。”茉黛说。艾瑟尔钦佩她回答中那种和缓安抚的语气,跟充满敌意的提问者形成强烈的反差。“战争期间是否该继续进行正常的政治活动?你是否要参加工党的会议?工会是否要继续抗争反对剥削工人?保守党在这期间停止运作了吗?不公正和压迫现象延迟进行了吗?没有,同志。我们绝不能容许与进步为敌的人利用战争扩大声势。它绝不能成为因循守旧势力阻挡我们的借口。正如劳埃德・乔治先生所说,一切还是老样子。”
会议结束后,有人端上茶水——自然又是女人在忙碌。茉黛坐在艾瑟尔旁边,她摘下手套,柔嫩的手捧着粗糙的蓝色陶土杯碟。艾瑟尔觉得不能跟茉黛说她哥哥的真相,那样显得太不近人情。于是她便继续编造故事,那个“泰迪・威廉姆斯”在法国战死了。“我就跟人家说我们结婚了,”她碰了碰手上那只廉价的戒指,“这些日子谁都不在乎这种事了。男人们要上战场,女孩都想遂了他们的心愿,结不结婚都行。”她压低声音接着说,“我估计你没有沃尔特的消息吧。”
茉黛笑了:“发生了一件让人惊奇的事情。你读过圣诞休战的报道吗?”
“是啊,我当然读了。英国人和德国人交换礼物,在无人区踢足球。只可惜他们没把休战持续下去,就此拒绝打仗。”
“的确。不过菲茨见到了沃尔特!”
“是吗,这简直不可思议。”
“是啊,菲茨不知道我们结婚了,所以沃尔特就十分小心,不能说漏嘴。但他传来消息,说他在圣诞节那天想着我。”
艾瑟尔捏了捏茉黛的手:“这么说,他一切都好!”
“他一直在东普鲁士打仗,现在到法国前线了,但他没受过伤。”
“谢天谢地。不过我觉得你不太可能再收到他的消息了。这种好运气不会天天有。”
“是啊。我唯一的希望是,他出于某种原因被派到某个中立的国家,比如瑞典或者美国,在那儿他就可以给我写信了。否则我就得一直等着,直到战争结束。”
“伯爵怎么样?”
“菲茨很好。战争最初的几周他是在巴黎度过的。”
那时候我正在血汗工厂寻找工作,艾瑟尔愤愤不平地想。
茉黛接着说:“碧公主生了一个男孩。”
“菲茨肯定很高兴,他有了继承人。”
“我们都很高兴。”茉黛说。艾瑟尔意识到,她虽然离经叛道,但仍然是位贵族。
会议就这样散了。外面有辆出租车等着茉黛,两个女人互相道别。艾瑟尔和伯尼・莱克维兹一起上了公共汽车。“她比我预想的要好,”他说,“她来自上层阶级,但头脑很清醒。而且也很友好,尤其是对你。我估计你在那儿工作的时候跟他们一家处得很不错。”
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你猜都猜不到,艾瑟尔想。
艾瑟尔住的那条街很安静,斜坡上排列着一座座小房子,尽管陈旧,但房子盖得很好,住户大多是较为富裕的工人、手工业者和企业管理者。伯尼陪着她走到大门口。他大概想吻她一下作为道别。她心里犹豫着是否要让他这样,因为她心存感激,世界上还算有个人依然觉得她漂亮,被她吸引。
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她不想让他空怀希望。“晚安,同志!”她乐呵呵地说,随后进屋关门。
楼上黑着灯,没有任何动静——米尔德里德和她的孩子已经睡着了。艾瑟尔脱去衣服钻进被子。她很疲乏,但头脑依然活跃,让她无法入睡。过了一会儿她从床上爬起来,烧了一壶茶。
她决定给弟弟写一封信。她打开记事本,写道:
我最亲爱的妹妹利比,
按照他们孩提时玩的秘密代码,这封信要跳着读,只有第三个单词才算数,熟悉的名字必须颠倒着写,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亲爱的比利”。
她记得自己的办法是先把想说的话写好,然后再把其他字眼安插在空白处。她继续写道:
独处孤单觉得痛苦。
接着她为这句话加密。
我正独处此地,如果你孤单一人,就不觉得幸福或痛苦。
小时候她很爱玩这个游戏,这等于发明出一条假想的消息来隐藏真实内容。她和比利还琢磨出一种有用的技巧:打了叉的话算,下面画线的话则不算。
她决定先把想写的东西全写出来,再回过头来加密。
伦敦的街道不是用金子铺的,至少阿尔德盖特这里如此。
她原来想写一封让人读起来高兴的信,避而不谈自己的烦恼。后来她又想:去他的吧,我跟自己的弟弟就该说实话。
我以前相信自己与众不同,你先别问为什么。人们都说,她那么完美,自以为待在阿伯罗温太可惜了。他们那时并未说错。
一想起过去的那段时光,她就忍不住泪眼模糊——干干净净的制服,一尘不染的仆人休息室里丰盛的餐食,还有,最让她难过的是曾经拥有的苗条、漂亮的身体,如今已是另一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