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9页)

“恭喜你,总统先生。”

“谢谢。收拾一下行李。我要派你去柏林。”

沃尔特・冯・乌尔里希回家休假时,他母亲办了一场聚会。

这种社交活动在柏林不多了。食物很难买到,哪怕是一位丈夫很有影响力的阔太太也一样。苏珊・冯・乌尔里希身体欠佳——她很瘦,一直咳嗽。不过,她一心想为沃尔特做点什么。

奥托的地窖里满是他在战前买下的上好葡萄酒。苏珊决定办一场午后酒会,这样就不必提供全套的正餐。她把熏鱼和奶酪加在三角形的烤面包上做成小吃,用无限量的大瓶香槟来弥补吃食上的欠缺。

对此,沃尔特很感激,但他并不想要什么聚会。他有两个星期可以远离战场,只想要一张柔软的床、一身干爽的衣服,在这幢优雅老宅的客厅里无所事事,望着窗外想念茉黛,或者坐在斯坦威三角钢琴前,弹一曲舒伯特的《春天的信念》:“现在的一切,一切都会改变。”

1914年8月,他曾和茉黛约定,要在圣诞节重聚,现在回想起来,多幼稚啊!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从那以后他再没见过那张可爱的脸。就目前来看,德国要打赢这场战争,大概还得花两年时间。沃尔特一心盼着俄国垮掉,好让德国集中力量,大举横扫西面的敌人。

有时,沃尔特甚至想不起茉黛的模样,只好去看那张随身带着的磨得褪了色的剪报照片:“茉黛・菲茨赫伯特女勋爵永远引领时尚。”没有茉黛的聚会,他不会喜欢。现在他做着参加聚会的准备,心里却宁愿母亲没有费这个事。

房子里看起来有些沉闷。仆人紧缺,没有足够的人手让这里保持整洁光鲜。男人都当兵打仗去了,女人成了电车售票员、邮递员,家里剩下的年长雇工尽力着维持母亲的标准,把各处打扫、擦拭干净。房子里又冷又脏。定量供应的煤炭不足以启动中央供暖系统,因此母亲不得不在前厅、餐厅和休息室里安放独立式的炉子,但这些炉具还是对付不了11月柏林的寒冷气候。

不过,等到冷飕飕的屋子里满是来访的年轻人,一个小型乐队在前厅开始演奏时,沃尔特也快活了起来。妹妹葛丽泰把她的朋友都请来了。沃尔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想念这种社交生活。他喜欢看着女孩穿漂亮的礼服,男人身着完美无瑕的套装。他也喜欢开玩笑、调情、聊八卦。他喜欢当外交官,这种生活适合他。他能轻易吸引他人的注意,轻松与之攀谈。

冯・乌尔里希家的房子没有舞厅,大家开始在前厅的砖地上翩翩起舞。沃尔特跟葛丽泰最好的朋友莫妮卡・冯・德・赫巴尔德跳了好几支舞。她个子很高,很苗条,一头红色长发让他联想起自称为“拉斐尔前派”的那些英国画家的画作。

他给她拿了一杯香槟,两人一道坐了下来。她问他待在战壕里是什么滋味,这也是人们常常提及的话题。通常他会回答那里的生活十分艰苦,但战士们斗志高昂,最终会获得胜利。出于某种原因,他跟莫妮卡说了实情。“最糟糕的是,一切都毫无意义,”他说,“整整两年,我们在同一个不过数米的战壕里进进退退,我不觉得最高指挥部现在的做法,或者说他们做的任何事,能改变这种现状。我们饥寒交迫,染上咳嗽、足疾和胃病,无事可做——这一切全都徒劳无益。”

“这跟我们在报纸上看到的完全两样,”她说,“真是让人难过。”她同情地捏了捏他的手臂。这番碰触就像一丝温暖的电流。两年来没有任何家人之外的女人碰过他。他突然想到,如果能把莫妮卡搂在怀里,让她温暖的身体贴着自己,吻着她的嘴唇,那该多好啊。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坦诚地回应着他的目光,过了一会儿他才发觉,她一定猜出他在想什么了。女人都很善于揣摩男人的心思,对此他早有领教。他有些窘迫,但她显然一点儿也不介意,这个念头又让他心猿意马了。

有人朝他们这边走来,沃尔特烦躁地抬头看了看,猜想这人一定是要跟莫妮卡跳舞,随即他便认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我的上帝!”他脱口而出。他想起了那人的名字——就像所有优秀的外交家那样,沃尔特善于记人,能够过目不忘。他用英语说:“这不是格斯・杜瓦吗?”

格斯用德语回答:“是的,我们可以说德语。你好吗?”

沃尔特站起来跟他握手:“让我来为你们介绍,这位是女男爵莫妮卡・冯・德・赫尔巴德,这位是格斯・杜瓦,伍德罗・威尔逊总统的顾问。”

“见到你真高兴,杜瓦先生。”她说,“还是让你们两个单独聊聊吧。”

沃尔特带着遗憾和些许愧疚望着她离去。有那么一刻,他竟然忘了自己是个已婚男人。

他看着格斯。在泰-格温初次见面时,他就喜欢上了这个美国人。格斯长得有点怪,细长的身子上有个大大的脑袋,但他很聪明,而且思维敏锐。刚走出哈佛校门时,格斯还带着些讨人喜欢的害羞劲儿,但在白宫工作的这两年,让他有了些许自信。美国人常穿的休闲外套让他显得十分潇洒。沃尔特说:“很高兴见到你。眼下真是没什么人来这儿度假了。”

“这倒算不上真正的休假。”格斯说。

沃尔特等着格斯说下去,见他没有继续,便催促道:“不算休假,那算什么呢?”

“更像把我的脚趾探到水里,试试水温能否让总统游泳。”

这么说是公事了。“我理解。”

“关键问题是……”格斯又犹豫了一下,沃尔特耐心地等待着。最后,格斯压低声音说:“威尔逊总统希望德国与协约国进行和平谈判。”

沃尔特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但他表示怀疑地扬了扬眉毛:“他派你来跟我说这些?”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总统不能冒险被公开回绝,这会让他显得软弱。当然,他可以通知我们在柏林的大使,让他跟你们的外交部长谈这件事。但那样一来,一切都太正式了,早晚会被泄露。所以他找了一个资历最浅的顾问,就是我,来柏林接触那些我在1914年建立的关系。”

沃尔特点了点头。外交领域里不少事情都是以这种方式完成的。“如果我们拒绝,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而且,就算消息走漏出去,也不过是某个职位较低的年轻人的自发行为。”

这很有道理,沃尔特开始有些兴奋:“威尔逊先生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格斯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德皇给协约国写信,暗示召开一个和平会议,那么威尔逊总统会公开支持这一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