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7/9页)
我最亲爱的:
德国时值严冬,我的心也一样冰冷。
他用英语写信,既没有在信的起首写下地址,也没有写她的名字。
我无法用言语表达对你的爱,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你。
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信件有可能被好奇的警察拆看,他必须确保茉黛和他自己的身份不会因此暴露。
我是与自己相爱的女人分离的一百万人中的一个,北风呼啸,让我们心寒齿冷。
他让这封信看上去出自一位因战争与家人分离的士兵之手。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寒风萧瑟的世界,看来对你也一样,但最难忍受的,是我们两人的分离。
他希望能把一切都告诉她,包括自己在战地情报处的工作,母亲想让他娶莫妮卡,柏林的食品短缺,甚至是他正在读的书——一部名叫《布登勃洛克一家》的家族传奇。但他担心提及细节会为他或她带来危险。
我不能说太多,但我想让你知道,我是忠实于你的……
他停下来,内疚地想起自己要吻莫妮卡的那种冲动。但他并没有屈从它。
忠实于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时对彼此所作的神圣承诺。
他只能这样绕着圈子提及他们的婚姻。他不想让她那边的什么人偶然读到,了解了真相。
我每天都在盼望着再次相聚的时刻,期待着我们凝视彼此,互道一句:“你好,我亲爱的。”
在此之前,请常常想着我。
他没有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把信装进信封,放进夹克内侧胸前的口袋。
德国和英国之间已经断了邮政往来。
他离开房间,走下楼梯,戴上帽子,穿了一件厚重的毛领大衣,走到寒风瑟瑟的柏林大街上。
他在阿德隆酒店的酒吧里见到了格斯・杜瓦。酒店还残留着战前优雅的样子,侍者穿着晚礼服,一个弦乐四重奏乐队正在演奏,但这里没有进口饮品,没有苏格兰威士忌,没有白兰地,也没有英国杜松子酒,他们只得点了荷兰杜松子酒。
“怎么样?”格斯急切地问,“我的消息有了什么反应?”
沃尔特满心希望,但他知道实在没有太多乐观的理由,因此他想克制一下自己的兴奋情绪。他为格斯带来的消息是正面的,但仅此而已。“德皇正在给总统写信。”他说。
“好啊!他会说什么呢?”
“我看到了草稿。我觉得不太像是要和解的语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沃尔特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然后引述道:“‘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已经肆虐了两年半的时间。在这场冲突中,德国及其盟友证明了我们坚不可摧的力量。我们难以撼动的阵线抵御着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最近的事态表明,战争的持续无法破坏我们的抵抗力量……’诸如此类的话还有不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最后说到了实质问题。”沃尔特回忆着后半部分,“‘考虑到我们的军事和经济实力,如果势在必行,我们会将这场强加给我们的战争坚持到最后,但同时,我们也被停止流血、结束战争的愿望鼓舞’,接下来是重点了,‘我们建议,即使是现在也可以展开和平谈判’。”
格斯一下子高兴起来:“太好了,他同意了!”
“请小点声!”沃尔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但似乎没人注意他们这里。弦乐四重奏的乐声压住了他们的谈话。
“抱歉。”格斯说。
“但你说对了。”沃尔特笑着,稍稍显露出他的乐观,“虽然语气傲慢、强硬,居高临下,但他提出了和平谈判。”
“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
沃尔特警告似的举起手:“有件事情我必须坦言相告。皇帝身边反对和谈的大人物对这一建议不屑一顾,他们的支持不过是给你们总统一点面子,他们认为协约国肯定会拒绝和谈。”
“那我们就证明他们打错了算盘!”
“但愿如此。”
“他什么时候会发出这封信?”
“他们还在争论具体的措辞。等他们达成一致意见,这封信会交给驻柏林的美国大使。并请求他把信转交给协约国政府。”这种类似“传递包裹”般的外交把戏倒是十分必要,因为敌对政府之间没有官方通联手段。
“我最好去一趟伦敦,”格斯说,“也许可以做点儿迎接的准备。”
“我猜到你会这么说。我还有个请求。”
“你帮了我这个大忙,随便什么事情我都答应!”
“是件十分私密的事情。”
“没问题。”
“我不得不让你介入这个秘密。”
格斯笑了笑:“听上去很吊人胃口嘛!”
“我想托你把一封信捎给茉黛・菲茨赫伯特女勋爵。”
“哦。”格斯显得若有所思。他猜得出沃尔特偷偷写信给茉黛只能有一个原因。“需要十分谨慎,我明白,不过没关系。”
“如果你离开德国或者进入英国时被搜查,就说这是一封在德国的美国人写给他在英国的未婚妻的情书。信上没写姓名,也没有地址。”
“好的。”
“谢谢你,”沃尔特感激地说,“这对我太重要了。”
12月2日是星期六,泰-格温有一场狩猎会。菲茨赫伯特伯爵和碧公主因事耽搁,未能从伦敦赶回来,因此由菲茨的朋友宾・韦斯特安普敦代替主人,茉黛女勋爵充当女主人。
战前,茉黛很喜欢这类聚会。女人自然不能参加狩猎,但她喜欢宾客盈门、女人和男人一起野餐,也喜欢等着他们的熊熊炉火和丰盛晚宴。但眼下士兵正在战壕里受苦,她觉得这些乐事无法带来任何享受。
她告诫自己,一个人不能一直活在悲惨中,哪怕正在发生战争,但丝毫不起作用。她强颜欢笑,劝大家吃得尽兴,喝得开心,但一听到猎枪的声音,马上就会想到战场。盘子里的美味佳肴她一口都没吃,菲茨珍藏多年的名贵葡萄酒她连碰都没碰一下,酒杯就被撤了下去。
这种时候,她讨厌无事可做,因为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思念沃尔特。他还活着吗?索姆河战役终于结束了,菲茨说德国军队损失了五十万人。沃尔特会不会是其中之一?或者他受伤致残,躺在某个医院里?
也许他正在庆祝胜利。报纸无法彻底掩盖一个事实:1916年英军花费巨大努力,却仅仅赢得了七英里的领土。德国人大概觉得有资格庆祝一番。甚至连菲茨都在私下说,如今英国的最大希望就是美国加入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