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13页)
格雷戈里用炖菜汤喂孩子,然后把他放下睡觉。格雷戈里和卡捷琳娜吃了饭,一块儿躺在床上。“别让我睡过去了,”卡捷琳娜说,“我还得去排队买面包。”
“我替你去,”格雷戈里说,“你休息吧。”他可能无法按时赶回军营,不过或许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这些日子,军官们个个都害怕闹兵变,不会对这种轻微的犯规小题大做。
卡捷琳娜听了他的话,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他听见教堂的钟敲了两下的时候,起床穿上靴子和大衣。弗拉基米尔看上去睡得还好。格雷戈里离开家,朝面包房走去。可他吃惊地发现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队,他来得有点迟。大概有上百人在排队,每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在雪地里跺着脚。有些人还带了椅子、凳子。一个有生意头脑的年轻人架起了一个火盆,卖着热粥,然后用地上的雪洗碗。格雷戈里身后又来了十几个人。
人们边聊天边抱怨,等着开门。格雷戈里前面的两个女人争论着面包短缺到底该怪谁——一个说是王室里的德国人,另一个说犹太人在囤积面粉。“谁在统治这个国家啊?”格雷戈里对她们说,“如果电车翻车了,你们该怪司机,因为是他在掌舵。统治我们的不是犹太人,也不是德国人,而是沙皇和贵族。”这是布尔什维克的说法。
“没有沙皇的话,谁来统治国家呢?”戴黄色毡帽的年轻女人怀疑地问。
“我们应该自己统治自己,”格雷戈里说,“就像法国和美国那样。”
“我也说不清楚,”那个岁数稍大的女人说,“反正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五点钟面包房开门了。一分钟后,前面传出消息,每位顾客只能买一个面包。“排了一整夜,只为了一个面包!”戴黄色帽子的女人说。
又花了一个小时才挪到了门口。面包师的妻子每次放进一个顾客。格雷戈里前面有两个女人,年岁大的那个进去之后,面包师的妻子出来说:“好了,面包就这么多了。”
戴黄毡帽的年轻女人说:“不行,求求你!再给一个吧!”
面包师的妻子冷冰冰板着脸。大概以前也发生过这种情况。“如果他有足够的面粉,当然会多烤些面包,”她说,“现在全卖完了,听懂了吗?我一个面包都没了,拿什么卖给你们?”
最后一个顾客拿着面包走出店铺,匆忙走开。
戴黄毡帽的女人哭了起来。
面包师的妻子“砰”的一声摔上门。
格雷戈里转身离开了。
3月8日星期四,春天终于在彼得格勒降临了。不过,俄国固守凯撒大帝历法,因此日期是2月23日。与此同时,欧洲的其他国家使用现代历法已达三百年之久。
气温回升恰逢国际妇女节,女工们走出纺织厂开始罢工,从近郊的工业区一直开进市中心,抗议买面包排队,反对战争,反对沙皇。面包配给制业已公布,但这似乎加剧了食品短缺现象。
第一机枪团像所有驻扎在城里的部队一样,被调去协助警察和骑马的哥萨克维持秩序。格雷戈里心里在琢磨:如果战士受命朝示威者开枪,会出现什么情况?他们会服从,还是调转枪口对准指挥官?1905年那次他们听从指挥朝工人开枪。但自那之后,俄国民众遭受了十年的专制压迫,还有战争和饥饿。
还好当天没有出现什么麻烦,格雷戈里和他的部队未发一弹,晚上便返回了军营。
星期五,更多的工人参加了罢工。
沙皇待在六百多公里外莫吉廖夫的陆军总部。统领全市的是彼得格勒军区司令哈巴罗夫将军。他决定派兵把守每座大桥,不让示威者进入市中心。格雷戈里的部队被安置在军营附近,负责守卫横跨涅瓦河、连接铸造大街的铸造大桥。但河水尚未化冻,示威者避开部队,直接从冰冻的河上走到对岸——士兵们兴致勃勃地在一旁观望,他们大多跟格雷戈里一样,同情那些示威者。
没有任何一个政党团体组织这次罢工。布尔什维克跟其他左派革命政党一样,发现自己在跟随工人阶级的运动,而不是在领导他们。
这次,格雷戈里的部队一样没有任何行动,但并非所有地方都如此平静。当他星期六晚上返回军营时,得知警察在涅夫斯基大街尽头的火车站外袭击了抗议者。哥萨克人意外地保护了游行队伍免受警察的攻击。大家议论纷纷,用同志一词称呼哥萨克。格雷戈里对此持怀疑态度。哥萨克人除了自己以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表现过真正的忠诚。他想,他们不过是喜欢战斗。
星期日上午格雷戈里五点钟就醒了,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早餐时他听到传言说,沙皇已指示哈巴罗夫将军制止罢工游行,无论是否采取任何必要的武力。格雷戈里琢磨着这个不祥的措辞:任何必要的武力。
早餐后军士们分别接到了命令。每个排都得去城里的一个守卫点——不仅是桥梁,还有路口、车站和邮局。警戒岗通过野战电话相互联络。国家首府像一座刚被攻克的敌方城市一样被保护起来。最糟糕的是,机枪团要在可能出现混乱的地点架设机枪。
格雷戈里把命令转达给手下的战士们,所有人都惊呆了。伊萨克说:“沙皇难道真的要命令军队用机枪扫射自己的人民?”
格雷戈里说:“如果他这样做,战士们会服从吗?”
格雷戈里愈发感到兴奋,同时也十分害怕。罢工行动让他欢欣鼓舞,因为他知道俄国人必须向他们的统治者挑战,否则,战争还会拖延下去,人们继续挨饿,弗拉基米尔将来也不可能过上比格雷戈里和卡捷琳娜他们这一代更好的日子。正是这种信念让格雷戈里入了党。另一方面,他暗暗希望士兵们干脆拒绝服从命令,这样不用流太多的血就能引发革命。但是,当他所属的部队奉命在彼得格勒街头搭建机枪掩体时,他开始觉得自己的想法太愚蠢了。
俄国人民真的能够逃脱沙皇的暴政吗?有时这看来似乎是白日做梦。然而,其他国家发生过革命,推翻了他们的压迫者。就连英国人也曾杀死过自己的国王。
彼得格勒现在就像火炉上的一锅水,格雷戈里心想:锅上冒着丝丝蒸汽,不时泛起暴烈的气泡,表面弥散着滚烫的热流,但下面的水没什么动静,越是盯着越不开。
他的排被派到塔夫利宫,那是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夏日行宫,现在属于软弱的国家杜马。上午周围很安静,即使在挨饿,人们星期天也要睡一会儿懒觉。但天气持续晴好,中午时分他们便开始从郊区聚集过来,步行之后再乘坐电车。一些人聚集在塔夫利宫的大花园里。格雷戈里注意到,他们并不都是工人。还有不少中产阶级的男男女女、学生,以及一些看上去生活优渥的生意人。有的人还带着自己的孩子。他们是参加政治示威,还是来公园散步的?格雷戈里觉得他们自己可能也没有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