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3/3页)
威尔逊显得十分疲惫,他和伊迪丝回他们的包厢休息。格斯有些担心。他听到传言说总统的健康状况很差。早在1906年,威尔逊左眼眼底血管迸裂导致暂时性失明,医生还诊断出他患了高血压,劝他退休。不过威尔逊对此满不在乎,继续当他的总统。但最近他一直害头痛,这种新症状有可能也是由血压问题引发的。和平会议日程十分繁重,格斯希望威尔逊能挺住。
罗莎也在火车上。在锦缎装饰的餐车里,格斯坐在她对面。“我正想能不能见到你呢。”这次见面让她很高兴。
“我是由部队特派过来的。”格斯身上仍穿着中尉的制服。
“在国内,威尔逊一直遭人诟病,说他选错了幕僚。当然不是说你……”
“我只是一条小鱼。”
“但也有人说他不该把妻子带来。”
格斯耸耸肩膀。这种事情实在不值一提。经历过战场的洗礼,你就很难认真对待人们在和平时期操心的那些琐屑事情。
罗莎说:“更重要的是,他并没有带任何共和党人。”
“他希望团队里都是盟友,而非敌人。”格斯气哼哼地说。
“他在国内也需要盟友,”罗莎说,“他失去了国会。”
她说到点子上了,格斯想起她十分精明。中期选举对威尔逊来说是场灾难。共和党人获得了参议院和众议院的控制权。“怎么会这样?”他说,“我无法了解具体情况。”
“平民厌倦了配给制和高昂的物价,战争结束得太晚了,于事无补。自由党人痛恨间谍法。这项法律允许威尔逊把那些对战争抱不同见解的人投入监狱。他借此判了尤金・德布斯十年有期徒刑。”德布斯曾是社会党总统候选人。罗莎一脸怒容,继续说:“你不能一边将对手投入监狱,一边依然假装信仰自由。”
格斯记起自己以前就很喜欢跟罗莎唇枪舌剑地争论。“战争期间,自由有时候必须折中妥协。”他说。
“美国选民显然并不这么认为。还有另一件事,威尔逊在他华盛顿的办公室搞起了隔离政策。”
格斯不知道黑人是否能最终与白人平起平坐,但跟大多数自由派的美国人一样,他认为如果要找到问题的出路,应该为他们的生活提供更好机会,再看结果如何。然而,威尔逊和他的妻子是南方人,对此抱有不同见解。“伊迪丝不会带她的侍女到伦敦来,担心女孩会被惯坏了,”格斯说,“她说英国人对待黑人过于礼貌了。”
“伍德罗・威尔逊不再是美国左派的宠儿了,”罗莎总结道,“这意味着他需要共和党来支持他的国际联盟。”
“我想亨利・卡伯特・洛奇一定会觉得受了冷落。”洛奇是位右翼共和党人。
“你了解这些政治家,”罗莎说,“他们像学校的小女生一样敏感,复仇心更强。洛奇是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威尔逊应该带他到巴黎来。”
格斯忍不住争辩道:“洛奇对国际联盟的整体理念都持反对态度!”
“能倾听聪明人的不同见解是种罕有的才能——不过,当总统的应该具有这份天赋。把洛奇带到这儿来反而会抵消他的敌意。作为团队的一员,回家后他也不能对在巴黎达成的任何协议提出反对。”
格斯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但威尔逊是个理想主义者,相信正义的力量会克服所有障碍。他低估了逢迎、哄骗和诱惑这类政治手腕的重要性。
为了表示对总统的敬意,列车上的饮食十分丰盛。他们吃了大西洋的新鲜鳎鱼,配了奶油酱料。自从战争开始后格斯就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罗莎大快朵颐。她身形那么娇小,把这些东西都吃到哪里去了?
用餐结束时,侍者为他们各自送上一小杯浓咖啡。格斯很不情愿离开罗莎返回自己的休息间,他很想跟她继续聊天:“不管怎样,威尔逊在巴黎很有话语权。”
罗莎将信将疑:“为什么?”
“首先,是我们为他们赢得了这场战争。”
她点点头:“威尔逊说‘我们在蒂耶里堡拯救了世界’。”
“查克・迪克森和我参加了这场战斗。”
“他是在那儿战死的吗?”
“他被炮弹直接击中了。是我亲眼见到的第一个伤亡者。可悲的是,他不是最后一个。”
“我很遗憾,特别是为他的妻子。我很久前就认识多丽丝了,我俩都跟同一个钢琴老师学习。”
“不过,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拯救了世界,”格斯继续说,“法国和英国,还有俄国人,他们的伤亡比美国人更多。但是,我们打破了力量平衡。这一点应该说意义重大。”
她摇摇头,一头黑色的卷发抖动着:“我不这么看。战争结束了,欧洲人已经不再需要我们。”
“像劳埃德・乔治那种人似乎认为美国的军事实力不容忽视。”
“那他就错了。”罗莎说。听一个女人如此言辞激烈地谈论这样一个话题,让格斯既惊讶又好奇。“你想想看,如果法国和英国干脆地拒绝附和威尔逊,”她说,“他会动用军队去推行他的理念吗?不会。就算他想,共和党也不会让他那样做。”
“我们有经济和金融实力。”
“协约国欠下我们大笔债务,这一点儿不假,不过这给不了我们多少优势。有一种说法:如果你欠了一百美元,银行就控制住了你,可如果你欠下一百万美元,你就把银行牢牢抓在了自己手里。”
格斯渐渐看清威尔逊的使命恐怕比他想象的更加困难。“那民意呢?你也看见威尔逊在布雷斯特受到的欢迎了。在欧洲各地,人们都在期望他来创造一个和平的世界。”
“那是他手上最大的一张牌。民众厌倦了屠杀。‘永无战争’是他的口号。我倒是希望威尔逊能给他们想要的一切。”
他们回到自己的车厢,互道晚安。格斯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翻来覆去想着罗莎,想着她说的话。她的确是他遇见过的最聪明的女性。她也很漂亮。不知为何,你很快就会忘了她那只伤残的眼睛。一开始这种畸形似乎很可怕,但过了一会儿格斯就注意不到它了。
不过,她对和会表示悲观。她说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格斯现在意识到,威尔逊眼前面临着一场斗争。他为自己成为团队的一员而欣喜,下决心尽自己所能让总统的理想变成现实。
凌晨时分,他望向窗外,火车穿越法国一路向东飞驰。在经过一个小镇时,他惊讶地看到站台上、铁道线两旁站满了观望的人群。天色很暗,但就着微弱的灯光,可以看清这里有好几千人,有男有女,还有孩子。听不到任何欢呼声,他们显得十分安静。格斯看见男人和男孩们纷纷摘下帽子,这种表达敬意的方式让他感动得差点落泪。他们等了半夜,只为了目睹这列载着全世界希望的火车从面前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