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3/6页)

茉黛在摄影师的工作室里等着他,她打扮得十分漂亮,穿着一件薄纱夏装,她说是保罗・波烈的作品,那是她最喜欢的服装设计师。

摄影师有一面绘画背景墙,画的是开满鲜花的花园,茉黛觉得十分低俗,所以他们站在了餐厅的窗帘前,幸好窗帘十分朴素。起初他们并肩站着,就像陌生人那样谁也不碰谁。摄影师建议沃尔特跪在茉黛面前,但这太感情化了。最后终于找到两人都感到满意的姿势,他们双手相握,不是对着照相机,而是互相看着对方。

摄影师承诺明天就能把照片洗好。

他们随后去小旅馆吃午饭。“协约国不能强迫德国签字,”茉黛说,“那样就算不得谈判了。”

“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要是你们拒绝了,那会怎么样呢?”

“他们没说。”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代表团部分成员今晚返回柏林跟政府磋商。”他叹了口气,“我恐怕必须要走了。”

“那我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宣布结婚的事。我明天拿到照片以后就回伦敦。”

“好吧,”他说,“我一回柏林就尽快告诉母亲。她会欣然接受。然后我再告诉父亲。他的反应会刚好相反吧。”

“我会告诉赫姆姑妈和碧,然后给在俄国的菲茨写信。”

“所以,暂时我们要分开一段时间了。”

“快吃完,然后我们就上床去。”

格斯和罗莎在杜伊勒里公园见面。巴黎已开始恢复正常,格斯高兴地想。阳光明媚,树木生出片片绿叶,男人们在扣眼里插着康乃馨,坐在那儿抽雪茄,一边看着世界上穿着最漂亮的女性们从眼前走过。在公园的一侧,里沃利路上充斥着轿车、卡车和马拉大车。在另一侧,一艘艘货运驳船在塞纳河上穿梭往来。也许,这个世界终归会恢复从前的样子。

罗莎穿着一件薄薄的红色棉布制服,戴着一顶宽檐帽,显得魅力十足。见到她那一刻,格斯想,如果我会画画,就画她现在这种样子。

他穿着一件蓝色夹克,头戴一顶时髦的硬草帽。她见到他时不禁嫣然一笑。

“怎么啦?”他问道。

“没怎么。你看上去很棒。”

“都是这顶帽子闹的,对吧?”

她强忍着没有再咯咯笑:“你真可爱。”

“显得很蠢。我也没办法。一戴帽子就这样,因为我整个看上去就像一把球头锤。”

她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你是巴黎最有魅力的男人。”

她真的这样想。格斯惊喜地想:我真有这么幸运?

他挽起她的胳膊。“我们走走吧。”他们朝着卢浮宫的方向开始散步。

她说:“你读了《尚流》杂志没有?”

“是伦敦的杂志吗?没有,怎么了?”

“看来你的亲密朋友茉黛小姐嫁给了一个德国人。”

“哦!”他说,“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说你知道这事儿?”

“我猜到的。我1916年在柏林见过沃尔特,他请求我带了一封信给茉黛。我想这意味他们要么订了婚,要么已经结婚。”

“你真是深藏不露!从来就没有提过一个字。”

“这是个危险的秘密。”

“现在仍然危险。《尚流》杂志善待他们,但其他报纸可就不一定站在他们这边了。”

“茉黛以前也受到过报纸的攻击。她很坚强。”

罗莎有些尴尬:“我想那天晚上你们谈论的就是这个吧,我见你俩私下嘀咕着什么。”

“没错。她问我是否有关于沃尔特的任何消息。”

“我真愚蠢,竟怀疑你跟她调情。”

“我原谅你了,但下次你无理评判我的时候,就想一想这件事。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随便你问,格斯。”

“实际上是三个问题。”

“听上去不太吉利啊。像民间传说似的。如果答错的话我会被放逐吗?”

“你还是无政府主义者吗?”

“你觉得这碍事吗?”

“我在扪心自问,政见分歧会不会把我们分开。”

“无政府主义相信没有任何人拥有统治权。所有的政治哲学,从国王的君权神授到卢梭的社会契约论都在试图证明权力的正当性。无政府主义者认为所有这些理论都是失败的,因此没有任何形式的权力是合法的。”

“理论上说,实在令人无法辩驳。但这不可能付诸实施。”

“你领会得很快。实际上,所有的无政府主义者都是反对主流的,但他们对社会如何运转这一问题的看法差别很大。”

“你的看法呢?”

“我不像过去看得那么清楚了。报道白宫让我的政见稍有倾斜。但我仍然认为,权力需要证明自己的正当性。”

“我觉得我们不会为这种事情发生争吵。”

“好的。下一个问题?”

“跟我说说你的眼睛。”

“我天生如此。我应该做手术让它睁开。我的眼睑后面不过是一团无用的组织,不过我可以戴个玻璃眼球。但那样的话,它又得一直睁着。我认为还是闭着好。你觉得这很碍事吗?”

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她:“我可以吻它吗?”

她犹豫了一下:“好吧。”

他弯下腰来,吻了吻她紧闭的眼睑。他的嘴唇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感觉,就像在亲吻她的脸颊。“谢谢你。”他说。

她平静地说:“以前从没有人这么做过。”

他点点头,猜测这可能是某种禁忌。

她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爱你的一切,我要确信你知道这一点。”

“哦。”她沉默了一分钟,控制着自己的情感,但随后她笑了一下,恢复了她喜欢的那种干脆的语气,“嗯,如果你还想吻什么奇怪的东西,就告诉我好了。”

他不知道如何对这种含混却又令人激动的提议作出回应,便暂且放在一边,留着以后再仔细琢磨。“我还有一个问题。”

“来吧。”

“四个月前,我对你说我爱你。”

“我还没忘。”

“但你没有说你对我有什么感觉。”

“那不是明摆着的吗?”

“也许吧,但我希望你亲口告诉我。你爱我吗?”

“唉,格斯,你还不明白吗?”她脸色变了,有些痛苦,“我实在配不上你。你是布法罗最抢手的单身汉,而我是个独眼的无政府主义者。你应该去爱一个优雅美丽的富家女。我是一个医生的女儿,我母亲是女佣。我不是你该爱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