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秘密(第9/13页)
“我根本不知道你笔记本的事。”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当时正在工具间里差点闷死?”
我到底该怎么回答他?说他的影子来找我?说他的影子在一团混乱中,混进操场的影子群中,就为了来找我?说我看到他的影子在火焰的亮光下对我比手画脚,求我跟它走?哪一个大人会相信我的鬼话?
在我上一所学校,有个同学就因为说了实话,被抓去看了一年的心理医生。每个星期三下午,当我们在玩排球或游泳时,他则“待在候诊室里,和一个只会微笑说‘嗯——嗯——’的老女人,玩着‘告诉你我的人生故事’的游戏,整整一小时”。这一切只因为某个星期六的午餐时间,他爷爷在他面前倒下睡觉,从此再没从午睡中醒来。为了表示歉意,我同学的爷爷夜里来看他,并跟他继续聊当天在厨房因为爷爷突然想午睡而中断的话题。第二天早上,当他跟大家说他整晚都看到爷爷时,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所有的大人都惊愕地看着他。所以大家可以想象,要是我把关于影子的小小困扰说出来的话,我会被怎样对待:很可能就在招供认罪后,被判去看心理医生,然后还会被迫扛下所有罪名,甚至得跟伊凡说我早就看过他的笔记本,并且还从中背熟了几段。
伊凡一直看着我,我偷偷瞥了一眼校钟,离上课钟响还有二十多分钟。
“我那天没在操场上看到你,我很担心你。”
伊凡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他咳了咳,然后走近我,低声跟我咬耳朵:“我能跟你说一个秘密吗?”
我点点头。
“如果有一天,你心底藏着一些事,一些你没有勇气说出来的事,记住,你可以信任我跟我说,我不会出卖你。现在,快去跟同学玩吧。”
我差点就要全部招供了,我好想找个大人倾诉,减轻一些负担,而且伊凡又是个可信赖的人。我决定今晚睡前好好考虑他的提议,要是一早醒来我依然觉得可行的话,或许我就会跟他说实话。
我离开去找吕克,自从他腿伤痊愈后,这是他第一次打篮球,但他的技巧看来还没恢复,他需要一个队友。
煤气炉爆炸后,天空没有一天放晴。学校的窗户已经全部换过玻璃,但教室里还是冷得要命,大家连在室内都穿着大衣。雪佛太太戴着一顶小圆帽上课,这让英文课更有趣了,因为她每次一开口,帽子上的小圆绒球就会跟着晃动,为了不要笑场,我和吕克都要努力忍着不笑出声音。毕竟要等到保险公司终于弄清楚事情的经过,再拨给校长一笔钱去买全新的煤气炉时,冬天大概也过完了。不过,只要雪佛太太继续戴着绒球小圆帽,我们就满足了。
马格和我之间的关系依然很僵。每次老师派我去秘书处拿资料(因为这是班长的任务),我就感觉到背上射来两支冷箭。自从梦中去过他家后,我就不再恨他,对他的捉弄也不生气了。妈妈说这个周六早上,爸爸会来接我,我们可以共度一整天。我为此感到高兴,尽管有点担心妈妈,我不停想着她一个人会不会无聊,我因为要抛下她而有点罪恶感。
我发现妈妈应该也能读出别人的担忧,至少她懂我。当天晚上,她在我关灯睡觉时走进我的房间,坐在我床上,事无巨细地跟我说,她会在我跟爸爸出去时做些什么事;她会趁我不在时到发廊理发。让我觉得好奇的是,她说到要去发廊时,露出一脸很高兴的样子,但对我而言,去发廊根本就是种折磨啊。
我现在确定的是,越接近星期六,我就越难专心写作业,我不停想着爸爸和我在一起时,我们会做些什么事,也许他会带我去吃比萨,就像我们还住在一起时那样。我得冷静一点儿,今天才星期四,可不是被老师处罚的时机。
星期五一整天,每小时都好像比平常多添了好多分钟,就像过冬令时间,白天多了一小时一样。这个星期五,每过六十分钟我们就多过了一次冬令时间。黑板上时钟的指针走得非常慢,慢到我确定上帝在骗我们,慢到我确定早上的下课铃打错了,它打的应该是下午的下课铃才对。毫无疑问,我们都被骗了。
我做完功课(妈妈可以作证)、刷完牙,比平常早了一小时上床,虽然我知道很难睡着,但我希望第二天能有好精神。我还是睡着了,不过比平常早了一小时醒来。
我踮着脚下床、梳洗、悄悄地下楼为妈妈准备早餐,为了跟她致歉今天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然后再上楼换衣服。我穿了一件法兰绒长裤和白衬衫,这件衬衫我之前去参加我同学爷爷的葬礼时穿过,他爷爷现在可以安静地睡午觉而不被打扰了,墓园真的很安静。
我从去年开始长高了几厘米,不多,但裤子的长度只到我的袜子。我试着打上爸爸送我的领带,我“人生的第一条领带”,就像爸爸送我领带那天所说的。我不会打领带,所以就像裹围巾一样缠了几圈,反正心意最重要,而且这让我看起来有诗人的味道,我在法文课本上看过一张波德莱尔的照片,他也不太会打领带,可是女生还是盲目地迷恋他。我的上衣有点紧,但很高雅,我真想跟爸爸到市集广场散步,说不定有机会能巧遇正好和她妈妈去采买的伊丽莎白。
我对着爸妈浴室里的镜子看了又看,然后下楼到客厅等待。
我们没有去市集广场,爸爸没来。他中午打电话来道歉,他是跟妈妈道歉的,因为我不想跟他讲话。妈妈看起来比我还伤心,她提议我们去餐厅吃饭,就我们两个,但我不饿。我把衣服换下,把领带放回衣柜,希望自己接下来的几个月不要长得太快,这样的话,爸爸来接我时,我的漂亮衣服还是可以穿得上。
整个星期天都在下雨,我和妈妈在家玩游戏,但我没有心思要赢,所以不停地输。
星期一,我没有在学生餐厅吃午餐,我讨厌吃小牛肉和豌豆,而星期一正好是这两道菜。我离开家之前偷偷做了一个巧克力酱三明治,就在学校的七叶树下吃起来。伊凡正忙着用手推车清理他旧工具间的瓦砾,他走向操场尽头的大垃圾桶,把他仅存的回忆堆在那里。看到我坐在长椅上,他走过来跟我打招呼。我没有拒绝他的陪伴,两天来我都觉得孤单,有他陪我没什么不好。我把三明治分成两份,请他吃一份。我本来以为他会拒绝,但他胃口很好地吃了起来。
“你看起来没有专心吃午餐哦,你怎么了?”
“我家里也有很多照片,都藏在阁楼里,如果我把照片带来,您能不能帮我做成纪念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