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的伤(第7/8页)

到达沙滩时,我终于明白前一天感受到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什么了——我来过这小小的滨海小镇。在码头尽处,灯塔的塔灯在晨雾中浮现,一座小小的、被遗弃的灯塔,和我记忆中的一样忠贞不渝。

“你来不来?”吕克问我。

“啊?”

“沙滩尽头有间小咖啡店,苏菲和我渴望来杯‘真正’的咖啡;旅馆里的咖啡根本就像洗碗水。”

“你们去吧,我稍后和你们会合,我需要去确认一些东西。”

“你需要在沙滩上确认一些东西?你要是担心大海消失的话,我向你保证它今晚就会回来。”

“你能不能帮我个小忙,不要把我当笨蛋?”

“哎哟,火气很大呢!好啦,您的仆人去陪伴夫人了,让大人您可以好好去数数贝壳。有没有话要我传达呢?”

懒得再听吕克的蠢话,我走向苏菲,向她道歉失信不能陪她,并且承诺尽快过去和他们会合。

“你要去哪里?”

“我想起了一些回忆。我最晚一刻钟后去找你们。”

“什么样的回忆?”

“我想我曾经来过这里,和我妈一起,并在这里度过了我生命中很重要的几天。”

“你到现在才想起来?”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了,而且我从此之后就没再回来过这里。”

苏菲转过身。在她挽着吕克的手远去时,我朝防波堤前进。

生锈的告示牌一直挂在铁链上——禁止进入,字迹已经模糊,字母c和i已经无法辨识。我跨过去,推开铁门,铁门上的锁孔早已因盐分侵蚀而消失。我爬上楼梯,登上老旧的瞭望台,阶梯好像缩小了,我原以为它们更高一些。我攀上通往塔顶的梯子,窗玻璃都还完整,但污垢积得发黑,我用拳头擦了擦玻璃,从拭出的两个圆圈里看出去,这两个圆圈就像望远镜般指向我的过去。

我的脚绊到某样东西。在地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大衣底下藏了一个木箱子,我蹲下身把箱子打开。

箱子里躺着一只老旧的风筝,骨架都还完整,但翅膀已经破烂不堪。我把老鹰风筝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抚摸它的翅膀,它看起来如此脆弱。然后我望向木箱深处,倒抽了一口气,一长条的细沙还维持着半颗心的形状,旁边有一张卷成锥状的字条,我把字条摊开,读出上面的字:

我等了你四个夏天,你没有信守承诺,你再也没有回来。风筝死了,我将它埋葬在这里,谁知道呢,也许有一天你会找到它。

署名:克蕾儿。

四十米。风筝线轴仔仔细细地卷起。我下楼走向沙滩,把我的老鹰风筝摊在沙上,把木头滚动条与风筝连接在一起,检查连接两者的结,放出五米的线,然后开始逆风奔跑。

“老鹰”的翅膀鼓起,先飞向左边,又倒向右边,然后直冲天际。我试着用风筝画出数个完美的S和8,但是破洞的鹰翼很难任我操控,我稍稍松手,它就飞得更高。风筝的影子呈之字状投射在沙子上,它的飞舞,让我心醉神迷。我听到一阵无法自抑的笑声向我袭来,一阵可回溯到我童年深处的笑声,一阵独一无二、大提琴音色般的笑声。

我的夏日知己变得如何了呢?那个因为听不到声音,而让我可以毫不畏惧地向她倾诉所有秘密的小女孩啊!

我闭上眼睛。我们曾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被带路的老鹰风筝拖着跑,你放风筝的功力无人能及,常常会有路上的行人停下脚步,只为欣赏你灵活的技巧。曾经有多少次,我牵着你的手走到这相同之地?你现在怎样了?你如今身在何方?你又会在哪个沙滩度过每个夏天?

“你在玩什么?”

我没听到吕克走来。

“他在玩风筝。”苏菲回答,“我可以试试看吗?”她问,同时伸过手来抓住风筝的手柄。

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就从我手中夺过风筝。风筝旋转了几圈,朝着沙滩栽去,在擦撞沙子的瞬间,风筝断了。

“啊!对不起,”苏菲道歉,“我不太会玩。”

我朝风筝跌落的地方冲去。它的两支竖杆断裂,翅膀也折断了,倒在胸前,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跪下去,用双手捧住它。

“别露出这副表情啦,你好像快哭出来了,”苏菲对我说,“这不过是只破风筝罢了,你要的话,我们可以去买一只全新的。”

我一言不发,也许是因为把克蕾儿的故事告诉苏菲,就如同出卖了克蕾儿一样。童年的爱是很神圣的,什么都无法将之夺去,它会一直在那里,烙印在你心底,一旦回忆解放,它就会浮出水面,即使只是折断的双翼。我折起鹰翼,重新把线卷好,然后请吕克和苏菲等我一会儿,把风筝重新放回灯塔去。一到了塔顶,我就把风筝放进木箱子,还向它道了歉;我知道,对着一只老旧的风筝说话很蠢,但我就是这么做了。把木箱盖合上时,我很愚蠢地哭了,而且完全停不下来。

我走向苏菲,完全无法开口跟她说话。

“你的眼睛都红了,”她低低地说,把我拥入怀中,“这是意外,我并不想弄坏它……”

“我知道,”我回应,“这是一个回忆,一直平静地睡在上面,我不应该把它唤醒。”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但这似乎让你很伤心。你要是想聊聊心事,我们可以走远一点儿,就我和你,共度两人时光。自从我们来到沙滩后,我就有种失去了你的感觉,你总是心不在焉。”

我吻了吻苏菲,向她道歉。我们沿着海岸散步,只有我们俩,肩并着肩,直到吕克跑来加入我们。

我们远远就看到他过来,他用尽全力大喊,要我们等等他。

吕克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个早上,我又再度证明了这件事。

“你还记得你那次骑脚踏车摔跤的意外吧?”他边说边走近我,手藏在背后,“好吧,我来唤醒你的记忆,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妈妈买了一辆黄色的全新脚踏车给你,于是我骑上我的旧脚踏车,跟你一起去挑战墓园后方的山坡。当我们从墓园的铁栅门前经过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要确认有没有鬼魂跟在后面,反正你转过了头,然后撞到坑洞,你飞了一圈,四脚朝天跌在地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

“闭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你的一只车轮变形了,你担心得要命,这比你流血的双膝还严重,你不断说着你妈会宰了你,脚踏车才刚买不到三天,要是这样推回家,你妈绝对不会原谅你,她之前为了买脚踏车给你而加了好多班,这真是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