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10/40页)
“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一场历险。”
“说它是耐力赛更贴切,”希尔维说,“或者障碍赛。”
“噢,亲爱的,”休关切起来,“不至于这么糟吧?”
“不管怎么说,”伊兹说,“还是回来看泰迪的礼物吧。”
绿色硬封面厚厚的,上有烫金图文,画着一个男孩,与泰迪年龄相仿,戴一顶学生帽,身边画着一架投石器和一只脏兮兮的西高地猎狐梗。男孩头发拉碴,面貌略显狂野。“这是奥古斯都。”伊兹对泰迪说,“你觉得怎么样?我是按着你塑造的。”
“我?”泰迪惊恐万状,“一点也不像啊。狗也不是这种狗。”
另一件了不得的事。“谁要坐我的车回城?”伊兹若无其事地问。
“你不会是又买车了吧?”休几乎是呻吟着说。
“我停在车道最下面了。”伊兹温柔地说,“为了不惹你心烦。”大家一齐走下车道去看车,仍然拄着拐杖的帕米拉慢慢蹦跶着跟在后面。“那些贫穷、残废、瞎眼、瘸腿的人。63”她对梅丽说,梅丽大笑:“作为一个科学家,你《圣经》倒背得挺熟。”
“知己知彼嘛。”帕米拉说。
外面冷极了,但出来前谁也没顾上穿外套。“往年此时还要冷,”希尔维说,“比如你出生那年。雪大得空前绝后。”
“我知道。”厄苏拉说。她出生那年的雪已经成为一件家族奇事。她听了太多遍,已经觉得自己能记得当时的情景。
“不过是辆奥斯汀。”伊兹说,“大路旅者——虽然是四开门——但价格远不及宾利,上帝保佑,休,跟你那台穷奢极侈的车比,我这车绝对是大众品牌。”“无疑你是分期付款的。”休说。“不不,一次付清,现金支付。有人出版了我的书,我有钱了,休。你再也不用为我担心了。”
当大家都对这部亮闪闪的樱桃色小汽车表示欣赏(或不欣赏,比如休和希尔维)时,梅丽说:“我得走了,我晚上要去参加一个舞会。谢谢您的茶,托德太太。”
“来,我送你。”厄苏拉说。
厄苏拉送完梅丽回来,走过车道底端花草间被长期踩踏成的小路,意外地有了一次巧遇——不是那奥斯汀旅者,而是一个人——她绊在了霍维身上,后者四肢着地,正在树丛间翻找。“我在找球,”他抱歉地说,“是你的小弟弟的球,我想我们把它落在了——”他跪坐在脚后跟上,无助地环视种满小檗和醉鱼草的四面八方——“灌木林。”厄苏拉说,“这是我们费尽周折搞出的名堂。”
“啊?”他说着,一骨碌站起来,马上显得无比高大。他看来刚打过架,眼睛下面还有一块乌青。以前替肉铺送肉的弗雷德·史密斯,现在在铁路工作,曾是个拳击手。弗雷德参加伦敦东区的业余赛时,莫里斯曾带小伙伴一起前往助威,最后演变为一场醉酒闹事。霍维身上有月桂朗姆酒味——这是休的气味。他周身簇新,一丝不乱,仿佛一枚刚刚铸出的钱币。
“找到了吗?”她问,“那个球?”她的声音听在自己耳里突然十分刺耳。她本来觉得二位来客中吉尔伯特较为英俊,然而面对霍维如大型动物般简单直接的力量美,以及他矫健的肢体,她突然倾倒,感到自己在他面前显得愚蠢。
“你多大了?”他问。
“十六岁,”她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吃了蛋糕。”显然有人同她一样愚蠢。
“呼咿。”他发出一个不知何解的声音(她注意到它与他的名字似乎有很大关联),虽然它听来似乎是一种欢呼,仿佛活到十六岁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成就。“你在发抖。”他说。
“外面冷。”
“我来帮你暖和。”他说着——激动人心地——抓住她的双肩,将她拉近——这个动作要求他大幅度欠身——将他的嘴唇贴在了她的嘴唇上面。“吻”一词不足以形容霍维的这个动作。他将他牛舌般巨大的舌头探进她的嘴里,抵住她闸门般严防死守的牙齿,后者发觉前者原来希望自己将牙齿张开为舌头放行,感到无比惊讶。肯定会被噎死的呀。她突然想起了格洛弗太太的压舌器。
厄苏拉正因月桂朗姆的气味和缺氧感到头晕目眩,左右为难,突然两人听见莫里斯近在咫尺地喊道:“霍维!我们不等你啦,朋友!”厄苏拉的嘴被松开了,霍维对厄苏拉半句话也没有,只震耳欲聋地嚷了句“马上来!”便松开手,冲破树丛离去了,留下厄苏拉一人在原地喘气。
她晕头转向地回到家,见大家都还在车道上,虽然感到距自己离开已过了好几个小时,但明白其实只有几分钟,就像童话故事里总是发生的那样。餐厅里,小猫哈迪无比细心地舔着蛋糕残骸。躺在桌面的《奥古斯都历险记》上沾了一抹奶油。厄苏拉的心仍然为着霍维出其不意的行动而怦怦乱跳。在十六岁生日被意外热吻大概可以算是了不得的成就。显然,她已穿越凯旋门,从女孩过渡到了女人。如果吻她的是本杰明·柯尔,整件事就完美了!
“小弟弟”泰迪出现了,满脸失落地说:“他们把我的球弄丢了。”
“我知道。”厄苏拉说。
他将桌上的书翻到扉页,只见伊兹在上面用华丽的字体题词:给我的侄儿,泰迪。我心目中亲爱的奥古斯都。
“什么乱七八糟的。”泰迪怒视题词。厄苏拉拿起杯缘沾有红唇印的半杯香槟,往一个果冻杯里倒进一半,递给泰迪说:“干杯。”两人碰响酒杯,各自一饮而尽。
“生日快乐。”泰迪说。
1926年5月
月初,帕米拉丢掉拐杖回到网球场前,已经知道自己考剑桥落了榜。“我很紧张,”她说,“看到不会的题我就崩溃了。我应该准备得更充分些,或者更冷静地思考,也许能考上。”
“就算你偏要做女学者,也还有别的大学可以上啊。”希尔维说。虽然她从未说明,但内心觉得学术对女人没什么用。“不管怎么说,女人的天职是为人母、为人妻。”
“你是希望我困在热灶台上,不希望我困在本生灯前?”
“除了发明新的杀人方法外,科学还为世界做过什么贡献?”希尔维说。
“这是剑桥的不幸,”休说,“莫里斯如此愚钝,却动不动名列前茅。”为了安慰帕米拉的失望,休为她买了一辆兰陵牌女式自行车,泰迪想知道如果自己也落榜能得到什么。休笑笑说:“要小心啊,你现在说话开始像奥古斯都啦。”
“噢,快别说了。”一提这本书泰迪就窘迫不堪。由于《奥古斯都历险记》一书大获成功,“卖得飞起来”,已经再版三回,据伊兹说她已经赚到了一张“小小的巨额版税支票”,搬到奥温顿广场的高档住宅区。家里人人觉得难为情,尤其是泰迪。伊兹在报社采访时还提到了她的“原型”,她“迷人的淘气鬼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