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你想要的方式把你放在心里 / 猫语猫寻(第2/3页)
他从不奢望事业有成,也不奢望自己有多么大的出息,他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他应该就是会那样,普普通通的和所有人一样高中毕业,毕业之后就接受父母的安排做个清闲的公务员,有一群闲散又八卦的同事,有一个事多又顽固的上司。
但是他应该有一个梦想,那个梦想应该是有朝气又有活力的,于是他说他想要当兵,因为军人是最有力量、最有活力且满是荣耀的职业,作为他的梦想再合适不过。
他写下这些期望,寄给我,每每收到我的回信时,就好似真的成为了那个期望中的他一般。但与此同时,他越发开始觉得孤单的呆在房子里的那个自己是那样地不值一提,于是便有了那个想象中的姐姐,疼爱他,听他闲扯,也接受他的珍惜和爱护。
他说本来一切都会这样继续下去,可是上天却要因为他撒的这些谎而惩罚他了。他的病恶化了,他的时间不多了,这四个月他都在重症监护室里半梦半醒。他还说在他的梦里,他见到了我,我还穿着那件白裙子,快乐地向他跑来,可是却突然变了脸,骂他,说他是个大骗子,要和他绝交。
于是他硬撑着用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写下了这封信。他不求我原谅他,只是想告诉我真相。他说,人总不能背着“大骗子”的骂名死去。
读完信之后,我的心情很复杂。我第一次知道,欺骗竟然有着这样多重的含义,竟然有着这么多层的外衣,竟然可以让人如此地心痛又无可奈何。我没有他的电话,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有的只是一个终结于一个邮政局信箱号的地址和两年多来他写给我的一百多封信。
我匆忙地摊开信笺,可是却不知道要如何落笔,撕撕画画,最终,我只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和“我想见你,请联系我”这几个字。有些东西我还不知道要如何分辨,但如果我不快一点见到他,我怕自己会后悔很久。
在焦灼地等待了一周之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他说他是郁先生,自然到像是在报自己的真名似的。
他说他想让我当他一天的向导,他要来伊宁市,想让我带他去几个他想去的地方转转。我问他病怎么样了,他说如果不好医生是不会放他出来的。我便答应了下来,但并没有确定日期。
在一个周末的早晨,我又接到了他的电话,他已经在市内的酒店里住了一个晚上,他让我去酒店接他。
我到的时候,他站在酒店大堂的落地窗口,清晨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照在他雪一样白的皮肤上,让他笼罩在一圈光晕之中。我几乎已经记不清他脸庞的轮廓了,却记得他背着光面向我对我说:“我老远就看到你了,你总是那么特别。”
我笑着,从包里拿出一本《哭泣的骆驼》递给他。我曾在信里说过我喜欢三毛的这本书,他说他一直想看却一直都没有买到,后来我在书店里见到就买下来决定送他。他看到我递给他的书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笑接了过来。
那一天我们一起,坐着他父亲朋友的车,去了伊宁市的很多地方。
我们去了伊犁河。他小心地触摸那满是风尘的伊犁河大桥的桥头,望向流淌的河水和岸边的人,眼里一片清明,仿佛是在向这个陌生的世界问好。
我们去了西公园——那个我们那个年代里每一个在伊犁长大的孩子都会去的地方。他说他是第一次来。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周围很吵,他像个孩子一样东望望西望望。我告诉他我小时候和家人一起来这里玩时的场景,他听得很认真,仿佛要记住我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他说想看看大世界(现在已经被拆掉了),我便带他到大世界街边的小吃店里喝酸奶,大世界是那个时候的伊宁市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就算是我逛街的时候也受不了那里的人口密集,更别说重病的他了。他尽管始终都微笑地看向我,温柔地对我说话,像是信里的他那样,但是他看起来很虚弱,苍白的皮肤更是让人觉得下一秒钟他就要倒下了似的。他看着走来走去的人发着呆。那一刻,我觉得他好似已经置身于其他的世界。
傍晚的时候,他明显体力不支了,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好小,却坚持一定要送我到家。我下车时他微笑着向我道谢,在关上车窗的时候,他向我挥手道别。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那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联系过。
半年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个女人打来的,她说她是郁先生的姐姐,我没有做太久的回忆便知道她说的是谁,但是我承认,我还是回忆了一下。半年的时间人真的可以淡忘很多事情,他还在我的脑海,只是记忆已经被存在了需要搜寻一下才可以发现的地方。她说想要见我一面,有些东西要交给我。
我们相约在一个咖啡厅,我一眼便认出了她,因为她和郁先生不但有张相似的脸,连那温柔的气质都几乎一样。她递给我一个铁盒子,里面全都是我写给他的信。我疑惑的看向她。她说,郁先生已经去世了,这是他特别珍视的一个盒子,里面有我寄给他的信,可奇怪的是,每一封我寄来的信的信封都用订书钉订着一封他的回信。这一盒本来要烧掉的信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摸上那些信,手不由得颤抖,仿佛可以通过这样的触摸感受到他似的。原来我每一次的信他都会回两封:一封是他想象中的那个自己回的,那些信他寄给了我;另一封是现实中的那个他回的,那些信都在这个铁盒里。我想象着他用现实中自己的心情写这些信的样子,不由难过起来。我没有勇气去看这些信,甚至连触摸它们都觉得疼痛。
“这些应该是他打的草稿,他写给我的那一份我好好收藏着,这一份请你们烧给他吧。”我低着头说。
我有些艰难地把装信的铁盒推向对面,逃跑一般迅速起身离开了咖啡厅。去来之前我本想把他想象中的那个自己说给他姐姐听,那样说不定能够让他开始过平凡的生活,可是他已经不在这世上,说出那些也许只会让他的家人更加地痛苦。他那么深爱他的家人,他一定不希望他们知道那些。但如果继续在那里呆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想要倾诉。
一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的那些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也许我应该知道的,但我还是认为我应该尊重他的决定,就算是今天我仍然会这样抉择。他决定不把那些信寄给我,甚至从未提到过它们,就证明那些并不是他希望我看到的,而他寄给我的真相我会把它当成全部的真相好好收藏。
他说他从来都没有上过班,甚至连学都上得断断续续;他一点也不想当兵;他根本就没有同事,甚至连同学也没有几个真正认识他;“姐姐”也是他虚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