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尼采综合征”批判(第7/8页)
他们无奈的精神的自我架篱自我幽禁,分明的乃是中国当代某一类思想型知识分子的心理失落、失望和悲观。
尼采那种仿佛具有无边无际的自我扩张力的思想,在中国进行了一番贵宾式的巡礼之后,又吸收了中国思想天空的潮气,湿漉漉地坠于中国当代某一类思想型知识分子的精神山头,在那儿凝成了与尼采思想恰恰相反的东西——一种中国特色的可称之为“后道家思想”的东西。一种“出世”选择与不甘心态相混杂的东西……
以上三个阶段,即从自我能动性的膨胀到退缩到自我幽禁的过程,也是许多根本不曾亲和过尼采的中国当代大小知识分子的精神录像。
尼采思想乃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知识分子头脑中随时会自行“生长”出来的一种思想。有时它是相对于社会的一剂猛药;有时它是相对于知识分子自身的一种遗传病。
关于尼采其人
1844年,在德国,尼采相当幸运地诞生于一个较为富裕的家庭。这个家庭远离欧洲大陆的一切灾难,愁苦和贫困。这个家庭使他从幼年至青年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用尼采的话说:“那就是我根本无须特别打算,只要有耐心,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进入一个拥有更高尚和更优美事物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
尼采五岁丧父。
尼采感激并崇拜他的父亲——其父曾是四位公主的教师:汉诺威皇后、康斯坦丁女大公爵、奥登堡女大公爵、泰莱莎公主。她们都是德国最显贵的女人。当然的,他的父亲是一个极其忠于王朝的人。
尼采的“哲学”几乎嘲讽了从“贱氓”到学者到诗人的世上的一切人们,包括上帝,而唯独对于世上的皇族和王权现象讳莫如深。
尼采的祖先是波兰贵族。
但他对此出身并不完全满意。
尼采如是说:“当我想到在旅行中,甚至波兰人自己也会常把我当作波兰人时,当我想到很少有人把我看作德国人时,我就感到好像我是属于那些只有一点点德国人味道的人。”
但他强调:“一方面,我毫不费力地做一个‘优良的欧洲人’;在另一方面,也许我比现代德国人——即帝国时代的德国人,更为像德国人。”
但他强调:“不过,我的母亲在任何一方面,都是一个典型的德国人。我的祖母也是一样,她曾与歌德周围的人有过亲密的接触,经常出现在青年歌德日记里的‘爱莫丝琴’便是她。”
毫无疑问,尼采即使不是一个血统论者,也是极其看重出身、门第和血统的人。
故尼采认为:“我可以第一眼就看出那些隐秘在许多人性深处看不见的污秽,这种看不见的污秽可能是卑劣血统的结果。”
故尼采的“哲学”,充满了对有着“卑劣血统”的人,即“贱氓”们的鄙视。“贱氓”在尼采的“哲学”里,正是按“成分论”划分的人群,而非从其他意义上划分的人群。
尼采的成长备受呵护与关爱——他身旁一直围绕着唯恐他受了委屈的女人:母亲,祖母,两个姑姑和妹妹。在那样一个家庭里,对于一个丧父的男孩,那些女人们的呵护和关爱是多么无微不至多么甜腻便可想而知。
这是尼采成年后反感女性的第一个心理原因。
一种餍足后的反感。
尼采有过两次恋情,失败后终生未婚。
第二位女性“外表看起来可爱又有教养”。
没有结成婚姻的原因,从尼采这方面讲是“她企图将一位思想天才玩弄于股掌之上”。
后来婚姻对尼采遂成为不太可能之事——因为他已开始多少被人认为“精神有问题”。而这基本上是一个事实。
尼采的反宗教,确切地说反“上帝”心理,乃因他曾在大学修习过神学。不少与他同时代的青年知识分子,恰恰是在真正系统化地接受过神学教诲而后来成为宗教文化的批判者的。比如,曾是神学院学生的俄国的别林斯基。过分赞扬尼采否定“上帝”的勇气是夸大其词的。因为“上帝”于此之前差不多已经在世人心中“死了”。因为人类的历史已演进到了“上帝”该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尼采是有教养的。他几乎能与周围任何人彬彬有礼地相处。当然,他周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是一个“贱氓”。
尼采是有才华的。他在古典语言学和文学见解方面的水平堪称一流。
尼采的爱好是绝对优雅的——音乐和诗,而且品位极高。而且几乎成为他的头脑进行思想之余的精神依赖的爱好。
尼采是一个天生的思想者。是一个迷恋思想活动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思想狂。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究竟是“思想强迫症”使尼采后来精神分裂,还是潜伏期的精神病使尼采无法摆脱“思想强迫症”。
他的思想中最有价值的方面在我看来有两点:
一、一切道德应该尊重并建立在承认人首先是自私的这一前提之下,而不是建立在想象人应该是多么无私的基础之上。
二、这个世界发展的真相与其说是由争取平等驱动着的,毋宁说更是因竞争——确乎,尼采以前的人类历史证明了这一点。
但即使关于以上两点,也绝非尼采思想的“专利”。在他之前,东西方的哲学家们几乎无不论及此点。
尼采的生活方式是纯洁的——远避声色犬马。类似康德的那一种禁欲的生活方式。只不过比康德在乎对美食的享受。
“我甚至在音乐和诗歌方面也早已显示出伟大的天才。”
“我对自己有一种严厉清洁的态度是我生存的第一个条件”。
“恐怕他们(指他的国人)会评判过关于我的事情……”
“然后事实上很多年以来,我差不多把每一封我所接到的信,都看作一种嘲弄。”
“在一种善意待我的态度中,比任何怨恨的态度中有更多的嘲弄意味……”
“周围一片伪装……”
以上文字,比比皆是地出现在尼采的自传《瞧,这个人》中。
“尼采迷”们便认为这正是他狂得可爱和敏感得恨不能将其搂抱于怀大加抚慰的“鲜明的个性”之自我写照,然而世界上任何一位有责任心的精神病医生,都不会不从精神病学经验方面加以重视。
自恋,妄想,猜疑,神经质般的敏感——在今天,这些其实已成为早期诊断精神病的一种经验。
因而有才华的尼采首先是不幸的,其次是值得悲悯的,再次才是怎样看待他的“哲学”的问题……
尼采又是孤独的。
执迷地爱好思想的人,内心都是超常地孤独着的。头脑被妄想型精神病所侵害着的人,内心也都是超常地孤独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