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不是海(第2/3页)
捷达轿车的车门有些老旧了,其实整部车子也已破旧不堪,男人下车的时候,车门被摔得生硬,另一侧下来的女士则拥有一张阴沉的脸,属于旅途的疲惫或是些不顺心的事情,旅途中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来点缀一路顺风。
旅馆门上挂了一个风铃,男人在前女人随后,风铃轻浮地响了起来,旅馆老板,一个中年男人喜笑颜开地从第一间屋子走了出来,“两位住宿?”明知故问。
“能淋浴吗?多少钱?”女人的问题顺序表明了她对这两件事情的着重点。
“都能洗澡,三十块一天。”老板回答道。
“有电脑吗?”男人问道。
“电脑间五十块。”老板回答后又补充道,“都这价,我家更干净,网速也快,你看这儿……”他的话没说下去,但是用手在整间旅馆比画了一下,展示了生意的清冷,“没人和你抢网速。”
男人和女人对视了一下,两张年轻的脸颊露出满意的内容,“哪个屋子?”
老板在前面带路,在一个房间前停了下来,从一大把钥匙中挑出一个打开了房门,“您看这行吗?”小心翼翼的,一笔生意就差最后一步了。
男人点了点头,老板就笑了,“把身份证给我,我登记一下,押金先交一百吧,多退少补。”男人掏出钱包,身份证与红色纸币一同递给了老板,老板双手接住回了自己的屋子,他刚把身份证号码抄写下来,那房间里的女人就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气势汹汹地拉着男人走了出来。
老板手里还拿着身份证,急忙走出来问怎么了,女人一把把自己男人的身份证夺回来,“你家有蟑螂,我们不住了!”
这让老板有点措手不及:“这……都这样啊,像我们这样的小店哪有没蟑螂的?不就是蟑螂吗?那玩意儿到处都是,灭不净的,我也撒药了……”老板语无伦次,是急的。
“行了,别说了,我们不住了,快把钱给我。”男人插话了,但老板不肯就这样放弃这笔生意,“别,我给你们算便宜点,你看四十行不?”
“别磨叽了!黑店啊?不住还不行?”男人厉声说道。
“行行行。”老板把钱还给男人,目送着两人离开,眼睁睁看着捷达轿车引起的一阵尘土,而门上那个风铃还在轻浮地摇晃着,上面刻着四个大字,生意兴隆。
“生意时好时坏的,也不是总这样,要是一直这么冷淡的话,恐怕连房租都交不起了。”老板点了一支烟,很淡然地在抽着,他最近迷恋上了在网上斗地主,一玩就是一整天,有时连饭都忘记了吃。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旅游旺季了,就是七八月份的时候,现在还是有点太早,深山老林里面的雪还没融化净呢。”他像是安慰自己般说道,却又转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今年恐怕也不会赶上往年,景区现在在维修,瀑布都截流了,不知道他们要搞什么。”那个“他们”不知是指景区维护者还是相关部门的领导们,“往年这时候都会加几列火车通到我们这儿,今年到目前还没动静,估计是坏事了。”他皱起眉头,但也不是十足的忧愁。
旅馆斜对面最近新盖起了一家商场,门前除了气球拱桥还有巨大的音箱,每天放着通俗再通俗的歌曲,有一个傻子站在商场门前跳舞,有一个乞丐悠闲地坐在地上看着傻子,傻乎乎地笑。
这座小城明显要比上一座脏乱差很多,它有点类似于20世纪90年代初刚发展起来的那些城市,拥有着最肮脏的外表和活力,也拥有着贫富的极大落差,还有满大街想要融入时尚圈的年轻人,烫着爆炸的头发,破洞的牛仔裤,T恤的领子立得直直的,以及坐在摩托车后座,刚刚打了鼻环的女孩子,冲着大街吐了一口蔑视的唾沫。
“女儿就要上高中了,但愿她能考上市里的高中,等她去了市里我也就能把店盘出去,回家帮老婆的忙。”他说的是回家,就是回到离这里不远的却被称作家的地方。“假如女儿没考上,那就要再复读一年,我就得再多干上一年,她学习不怎么好,还喜欢出去玩,但女儿一大了就不听管了,当爸的又不能说太深,稍微不顺心思了就离家出走,我最怕的就是她这一招,有时我被气急了就说你走啊!走了就别回来!可人家还真就走了。等气消下来还不是自己担心?还得出去找人家,摊上这样的孩子真是没招。”他一提起女儿就变得和老婆一样,没完没了的,于是他也尴尬地一笑,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说这些干吗。
“我每周末回去一次,老婆没时间来看我,她太忙了,有正经工作。其实我原来也有,是清洁工,除了扫大街还要负责修剪路边的花花草草,领导们对路边的花花草草很重视,每次修剪得不好我都要挨批评,后来一赌气,其实也是为了陪女儿来上学,我就不干了。刚辞职头几天还有点不习惯,总是在凌晨就醒来,看着窗外的亮光就想,平时的这个时间我应该在街上了吧?有时走在路上看到路上有垃圾,还是会下意识地捡起来丢进垃圾桶。”他说到这里就笑了,皱纹在眼角均匀地聚起,像是一把雨伞内部的纹路。
他的女儿放学回来了,穿着一身蓝色的校服,梳着老实的马尾,一点都看不出来不听话的样子,她把书包放下去厨房转了一圈,回来脸就拉了下来,“爸你没做饭啊?我一会儿还有晚自习呢?我要饿死了!”
他急忙掐灭手中的烟,慌忙地堆起笑容,“忘了忘了,光顾着说话去了,爸现在就去做。”他穿着拖鞋踢踏着去了厨房,女儿就坐在了电脑面前,熟练地打开一个跳舞的游戏,玩了起来。
“好玩吗?”
“你是谁?要你管!”她盯着屏幕说道。
厨房里这时响起流水的声音,还有锅碗瓢盆的碰撞以及窗外凤凰传奇的歌声,合奏成一曲黄昏的交响乐,夕阳昏昏沉沉地透过飘浮的尘埃,落在看不到炊烟的屋顶,有一个年轻人蹲在路边打了一个漫长的电话,一列火车就进站了,不知又有多少人来还是有多少人走。
周末如同一场准时的宴席,男人带着大女儿搭上最后一班车,踩着初起的夜色回到家中赴约,老婆已经做好了饭菜,四个菜一个汤,并不丰盛,却家味十足。桌子支在房子的后院,晾衣绳上的衣服已经被收进了屋,一家四口围坐在桌旁,先要说一些这一周彼此的情况然后才开始就餐。其实说话的也只有夫妻俩罢了,偶尔他们互相与不在身边的女儿说上一两句,两个孩子也只是随意地回答一下,大的是懒得回答,小的是胡乱回答。
他们也会憧憬一下美好的未来,或者对现状已很满足,他们的谈话声与亮在门廊上的灯光一样昏暗,就要被夜晚稀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