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雨如雾(第2/3页)
她自是打不过自己的男人,在哭了好一阵后跳进了鱼塘里,她也不管什么腥气不腥气,恶心不恶心了,想的只是你们都那么爱鱼不爱我,那我就喂鱼算了。
可惜她没死成,男人三两下就把她救了上来,她又在男人怀里哭了一场,倒是从此再也不怕腥气了,也能够吃鱼了,也算因祸得福。
其实也是认命了。
那天的雨在午后停了下来,换作如丝的雾气在空中飘扬,风一吹似乎都能看到飘散的形状,只是这雾气不是白色的,也不似冬天清晨的大雾那么厚重,它是透明的、曼妙的,像一层轻纱,覆盖在天与地,人与人之间。
“这山里的天气总是这样的,要晴不晴的,整天这么丝丝拉拉的。”婆婆说道,“不过能钓鱼了。”她像是在通报一个喜讯。
几位访客像孩童似的雀跃着跑出屋子,拿着钓具仓皇地奔去鱼塘边,又有一个人差点被狗咬到,就又传来一阵嬉笑声,儿媳被笑声吸引了过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也出了屋子。
“你干啥去?孩子一会儿该醒了。”婆婆阻拦道。
“醒了你就叫我,我去看着他们,别在鱼苗的塘子里下钩。”儿媳边说边走向了鱼塘。
婆婆盯着她的背影,眉头就皱了起来,她并不是刁蛮的婆婆,只是总觉得不踏实,这个儿媳让人不放心,生了孩子也不放心,老人总说,这女人一生过孩子双腿就更夹不住了。她不是老古董,可有些事不得不防着点,儿子脑子不能算够用,万一出点岔子,这媳妇说没就没了。
她走进西屋看了看熟睡的小孙子,还是这小东西招人喜欢,她就自言自语地和孩子对话,“睡觉呢?还笑了,做啥美梦呢?”
“还攥拳头,是不是想着打架呢?这么小就打架,长大了一定是个厉害家伙。”
“你妈真是不能让人放心,外面一来人她就喜欢和人凑热闹,也不管是男是女,都往身边挨,人家就不嫌弃她一个山沟里的妇女?”
“我看你妈是待不住了,哪天要是和人跑了别把你带走就行,她也不能把你带走,她那性子肯定是自己一个人跑,带着你就是累赘了,可奶奶不觉得你是累赘。”
“那个司机都来三次了,我看不是好事,虽然每次也不怎么和你妈说话,但来的次数太多也得防范点,万一混熟了就坏了,不行,我得去盯着点。”
婆婆就走出了屋子,往鱼塘边走去,她走了几步又扭身回了屋,拎了半桶鱼食出来。她来到鱼塘边,看到几个人分散开来坐在自带的小凳子上,儿媳就站在那个司机的身后,嗑着瓜子,一定是司机给她的,她嗑得那个开心啊,把瓜子皮都吐进了鱼塘里,那些瓜子皮就在水上漂着,像是一双双白底黑帮的破鞋。
婆婆抓起一把鱼食狠狠地丢进了鱼塘里,也提示了自己的到来,“妈!你这是干什么啊?你把鱼都喂饱了哪还能咬钩啊?”客人没出声儿媳倒是先不乐意了,她这么一嚷嚷,其他人也就把矛头都指向了婆婆,“干什么啊老太太?还让不让我们钓了?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就是就是,有你这么办事的吗?”
婆婆眼看招架不住,狠狠地瞪了儿媳一眼,又赔笑着对几位客人道:“不好意思,弄错了,我是要喂鱼苗的。”她拎着桶往前面走,边走边嘀咕,“人老了,脑子不够用了,糊涂了。”
婆婆走到鱼苗的塘子边,撒了几把鱼食,又扭头看了看儿媳的方向,她仍旧在嗑瓜子,嗑着嗑着突然欢呼起来,原来是那司机钓到了一条大鱼,婆婆骂了那鱼一句:“贱货,没见过市面的玩意儿!”
天知道她有没有一语双关。
鱼塘算是祖产了,虽不是什么上百年的老营生,但也着着实实有几十年了,也多亏了存在几十年了,要是换到现在,买下这一大片土地那得多少钱?数都数不过来。前些年也有一些穿着西装的人开着小轿车来到这里,比比画画的,就像是地图前指点江山的皇帝,那儿要建一座庙,这儿要建一堆别墅的,后来找到他们老两口来谈,说是要买下这块地,这本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老两口都挺激动的,只可惜那些穿西装的人太抠门了,给的钱少之又少,简直就是当傻子在糊弄他们,他们当然不同意。再后来穿西装的人又来了两三次,每次只给加一点点钱,他们仍不松口,最后竟然威胁起他们来,这下老头急了,拿着铁锹把穿西装的撵跑了,以后再也没来过。
“那些人也都是纸老虎,他们要是敢来硬的,那就从我尸体上碾过去!”老头子脸气得涨红,一口接着一口抽着旱烟,老太太却在心里打起小算盘,有这么第一拨人来过,总会有第二拨的,这块地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肯定是块宝。
可这一等又是过了好多年,儿子都结婚了,小孙子都出生了,也不见这第二拨人再来。老两口在前些年就把这鱼塘又开发了开发,从原先的只是养鱼卖鱼中又滋生出另一种赚钱的方法,钓鱼,虽没打什么广告,但口头传播的效果还算不错,渐渐地每月总会有几个城里人来钓鱼,也让这深山老林里热闹了一点,更有了点人气。
老太太盯着这些城里来的人,内心还是有着小小的憧憬,盼着这些人说不定哪一天又会带来一车穿西装的,那时没准就能有个合适的价钱把这片土地卖出去。可究竟要卖多少钱呢?怎么也得能在县里买栋楼房,老太太特别羡慕那些住楼房的人,或许也算是一辈子的终极梦想。再余出些钱来开个小商店,老太太就喜欢商店,那里面全都是她想要的东西。等有了楼房有了商店之后,她就啥心思也没有了,每天带着小孙子逛逛街,散散步,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老太太的这憧憬老头知道,儿子不知道,儿媳肯定也不知道,老两口也都默契地不说与儿子儿媳,怕的就是他们知道了不再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弄不好都能偷着把地卖了,所以土地证一定要看好,这是全家的命根子。
目前看来儿子倒是挺踏实,只有儿媳有些待不住了,整天脖子抻得老长往山外看,有什么好看的呢?目光不都是被山林挡住了吗?那山林外面还有田地,还有河流,离城里远着呢,这一路出去简直要跋山涉水,一天只有一趟的班车,还要凭司机师傅的心情,想几点开就几点开,想停下拉人就停下,要是赶上司机昨夜喝醉了,那这一路就有得看了,车子开得和宿醉后的脾气一样,又快又颠簸,身后扬起的灰尘中还能见到挥手追车的人。而若是司机师傅心情好,那他便会吹着口哨,优哉游哉的,遇到一片好风景还会停下车驻足观看,就算乘客有再急的事情也不敢吭声,只是在心里咒骂,司机师傅看够了风景或是撒完了尿,就会跳上车子继续开下去,有时还会把一同下车的售票员忘掉,于是那车身后的尘土中挥手追车的便是售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