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的孩子 ~Ⅱ~(第5/6页)

正如副标题“森林的故事”所昭示的,《斑比》是一部描写野生动物日常的生与死的故事,同时也描述了小鹿的成长。不,不是同时,而是在那之前。每种动物的描写都非常写实。比如松鼠是这样的:“松鼠非常礼貌,风度翩翩,爱说话,而且能精彩地做体操、攀登、跳跃。看到松鼠不时地调节身体的平衡,斑比觉得十分有趣。于是,松鼠即便在说话时,也若无其事地在光溜溜的树干上忽上忽下,还笔直地坐在摇摇晃晃的枝干上,优美地高高翘起毛茸茸的尾巴,轻松地倚靠在上面,露出雪白的胸脯,小小的前爪潇洒地动来动去,小巧的脑袋东张西望,快活的双眼微笑着,口若悬河地说些诙谐有趣的话。”甚至他们交谈的细枝末节里,也流露出动物们的社会立场、异类之间的力量关系以及处事哲学。即便用通俗的语言淡淡地道来,沙顿的观察也丝毫没有含糊。看看松鼠被貂咬死、漂亮坚强极受欢迎的野鸡被狐狸撕裂、暴躁的红角鸮把鼷鼠啄碎后吃掉等清晰的描写,便清楚这一点。这些描写毫无伤感,让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从斑比的成长故事这个侧面来看,也完全可以这么说。沙顿并没有仅仅描写因为长出角来而自豪的心情。为长角感到自豪,同时也将遭受被其他雄鹿欺负的痛苦,也必然会对雌鹿的气息感到兴奋,进而甚至说:“你一定明白,我知道,我感觉得一清二楚,知道自己喜欢你,已经到了发狂的地步,费琳。所以这次你得说清楚,你究竟是否喜欢我……”面对如此热情追求的恋人,一旦时机成熟,便轻描淡写地描述道:“仅仅这些,他已经无法充分得到满足。”当费琳问他:“为什么?已经不愿待在我身边了?”他却答道:“我不得不独自一人了。”“我觉得已经说了许多安慰的话。那些话听上去带有薄情的余音,连我自己都听得出来。”于是,费琳终于(也是这本书中我尤为喜欢的场面)注视着斑比,用轻微的声音问:“你,还爱着我吗?”斑比也用同样轻微的声音回答:“不知道。”

对于举重若轻地描绘出这种场面的沙顿,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在斑比和费琳的故事之前,通过他们父母的身影,沙顿已经对野鹿的配对进行了简洁冷静的描写。“父亲们”一词出现了无数次。父亲们!与母亲共同生活的小鹿们眺望着远处的雄鹿群,将他们统统称为“父亲们”,表达敬爱和畏惧。至于哪一头才是亲生的父亲,在此全然不成问题。)

译者在后记中写道:沙顿是出生在布达佩斯的诗人,除《斑比》之外还写过几部其他动物的故事。而我只读过《斑比》,至于沙顿是位诗人,这只需读上一本就足以明白。有生以来第一次涉猎写到草原、白雪的文章,以及对“神秘的黑暗力量”的描写等等,到处点缀着诗的力量、诗的要素,恰是这本书最大的魅力所在。像“斑比走出洞穴,活着就是美好的”这些出众的佳句,毫不费力地就可以从书中找出许多来。

拥抱安达卢西亚

倚着石壁向外眺望,阴沉的天空下,冷漠的赤褐色屋顶延绵不断。这是从阿尔罕布拉宫遥望的格拉纳达城。耳边响起了按快门的声音,不习惯被拍摄的我,视线忍不住东飘西荡。一处赤褐色的屋顶上晾晒着衣裳。

从前,据说国王与四个正妻和三百个爱妾生活在这里,还让三十五个男宠在一旁侍候。阴谋的旋涡、错综复杂的爱恨与如此美丽的地方非常般配。这是个氛围极佳的宫殿。枝繁叶茂的一棵棵树木,屋顶上的一尊尊雕塑,奢侈地流淌的哗哗水声(据说水是引自内华达山脉。那清凉的声音在沙漠之民听来该是何等美妙舒适啊),默默地环拥着中世纪的气息,具有诱人的力量。

尽管原本对名胜古迹没有多大的兴趣,但在这次旅行中,我到阿尔罕布拉来过好多次。每次前来,宫殿都越发妖艳,把我的时间概念搞得乱七八糟。

比如,天气晴朗的正午,这里一派恬静。夏日离宫的庭院里,即便是隆冬,依然鲜花盛开、绚丽多彩。一片宁静中,不由得便会在蓝天下发起呆来。我心想,这风景过于完美了。此时此刻情绪居然变坏,这究竟是为了哪般?处处光彩夺目,不知该欣赏哪里为好,陡然想起了洛尔卡的诗:

在橘树的荫凉下洗涤棉布襁褓的罗拉她那绿色的眼睛紫罗兰般的声音啊,爱情哟鲜花盛开的橘树荫下!

夜晚的阿尔罕布拉,空气比白天更为浓重。打着灯光的城堡看上去十分亲切,仿佛微笑着在招手。一旦走进去,是否会返回十四世纪?我半是认真地想象,感到在同一个空间里,似乎有多种时间在同步流淌。大柱子后面仿佛有人似的,我在黑暗中一再凝目注视。而且,这里的柱子多得过分。要与三百个爱妾同居,这么些柱子恐怕也必不可少。在林立的柱子后面,究竟发生过怎样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呢。

尽管如此,这里简直就是个魔幻城堡,凝聚了所有的奇思妙想。取名为“女王之瞳”的美丽窗户位置极低,据说是为了横卧时也能眺望风景;桑拿室顶部镶嵌的红色玻璃,是为了烘托和强调炎热的氛围。至于在这面墙边细声低语、对面的墙边便可听到声音的“秘密之屋”,为它的奇妙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间湿润的石造客厅,把耳朵贴在墙上,真的感到墙中似乎有低声细语。究竟有多少秘密曾被耳语道出过?这冷飕飕的石墙究竟听到过什么样的秘闻?

快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把视线从晾晒的衣物上挪开。黄昏的天空,仿佛顷刻之间大雨就会倾盆而下。

这是个有趣的地方,想在这里小住几日。我心想,回到宾馆后,要写张这样的明信片。

我试着想象当上了爱妾的自己。我是个快乐的爱妾,不会躲在柱子后面痛哭流涕。正这么胡思乱想时,刚才为我们详细讲解的日语很棒的男导游说道:

“不过,对情人是有年龄限制的。据说不能超过十七岁。”

……我无趣地沉默不语,把视线收回赤褐色的屋顶上。

玛利琪加小姐的弗拉明戈舞蹈学校位于坡道顶端的左边,这里是个条条细径错综复杂、很有氛围的地方。

学习弗拉明戈,这是在出发之前就让我害怕的计划。连小学运动会的民间舞都跳不来的我,究竟是什么厄运作祟,居然得去学弗拉明戈。我站在用质地粗糙的帘子隔开的昏暗狭窄的女子更衣室里,不知所措。

不断有学生走进更衣室。小孩子都由妈妈帮着更换衣服,其中不乏讨厌紧身衣的孩子,在妈妈的责备下勉勉强强换着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