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 秋天(第2/6页)
从那以后,我曾有过不止一次的机会,想象马狂奔而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知道这是因为恐惧,但我觉得应该也有一种喜悦,或者如果不是喜悦,那就是兴奋与放纵。逃脱的马总是在本能和所受的训练之间摇摆不定,逃跑即是屈服于本能,这种强烈的冲动驱使它甩开长腿,服从进化的本意,缩小它自己和死亡之间的距离。这也是一匹马逃脱一次之后,就不能再充分信任的原因,逃跑这个选项已经向它敞开了。
当希尔弗的前腿抬起时,我不记得自己当时选择了赶快闪开,只记得那时我突然回过神来,而马儿已经在奔跑了。撒肥机沿着车道当啷作响,就像煤气着了火一样。马儿逃离的不是拖拉机的声音,而是套在身后的大声喧闹、无法逃离的东西。他们的脖子往前伸,松散地含着嚼子,全速向前飞驰。荒谬的是,我竟然跟在他们后面追。我还记得当时我把夹克脱下来,扔到了车道上,好像这样可以为我减轻负担,让我跑得快一点。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内,我和马儿的距离就无法超越了,越来越远。他们到达车道的尽头时,已经离我有一百码了。我想让他们在到达道路之前赶紧停下来,但是他们没有停,而是转身继续跑。现在他们与道路平行,在田边的小路上飞奔。我跑下车道,穿过田地,不合逻辑地希望我能够截住他们,赶上他们,然后——然后什么?跳到他们面前?而余光中我看到马克像子弹一样冲过车道。他从拖拉机上跳下来,骑上自行车,在马身后狂奔,像赛车手那样身体前倾,腿像活塞一般迅速上下摆动,沉默而迅速。
我的大脑像过电一般,充满了肾上腺素,思考着种种可能性,从坏的情况到更坏的情况。农田沿着道路向前延伸半英里,之后变成树林,田地和道路之间有一道沟渠。马儿碰到树林以后会停下来吗?或者他们会掉到沟渠里摔死吗?或者他们会转过身来,继续在农场里乱转,直到他们碰到什么东西停下来或者翻倒?哪个也没有发生。接近田地的尽头,一段十英尺的沟渠上有个覆盖着的阴沟,而马儿好像事先计划好了一样,他们慢慢减速,九十度角转过阴沟,回到路上,然后再次转身,沿着道路向西,朝着小镇的方向奔跑。
他们穿过了黄线,所以至少他们在正确的道路上奔跑,而不是直接向着迎面而来的车辆,这是他们受到训练的结果。撒肥机的金属轮子发出巨大的咔嗒声,我能听到他们声音的时间比能看到他们身影的时间更长。我来到路上的时候,他们已经跑过一个小斜坡,消失不见了,而跟在马身后疯狂蹬自行车、就快追上的马克,也不见踪影。妮可兴奋起来,也在路上跑,瘸着患关节炎的腿,尾随着整个队伍。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们的时候,离小镇只有半英里了,如果他们跑到路的尽头,会发现T字形的路口,那么最坏的情况就会变得更坏了。
我站在马路中央,拦下了路过的第一辆车,开车的是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我当时气喘吁吁,头发倒竖,身上沾着粪肥,他能够停下来,真是够勇敢的。他让我坐在后座,我尽力控制呼吸,告诉他我的马跑掉了,问他能否开车载我到镇上,慢一点走。他问我马逃脱有多久了,我说我觉得大概是十五分钟吧,其实回想起来,这个答案很荒谬,也就不超过三分钟而已。他并没有说什么,我也没有再提供更多的细节。我知道故事的结局已经临近,非常担心。路上的车辆不多,但速度仍然很快。要是撞上了,后果将不堪设想。而且马克骑着自行车,看起来也相当脆弱。我认为马以那样的速度不可能跑太久,其中一匹马有可能会绊倒在地,而且我不敢去想之后会发生什么。我确实记得当时还计算了一下,如果我回到农舍去拿枪,要花多长时间。
坐在那个男人的车上,这一英里路变得相当漫长。
我们刚刚爬上那个小斜坡,就看到马儿在正确的车道上向我们走来,步伐平静,沐浴在午后金色的阳光中,就像好莱坞电影中缠绵的结尾镜头一般。马克坐在撒肥机的座位上,手里握着缰绳,面带微笑。妮可舌头垂下来,跟在后面小跑。两匹马看起来都没有瘸,也没有看到哪里流血。
我坐在撒肥机的箱子里,马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追上了两匹马,骑着自行车跑到他们前面,然后稍微减速,吆喝他们停下。他们本来一直在右车道上奔跑,但是当他们看到马克在前面的时候,开始转向左车道。马克往左移一些,他们又转向右车道。一辆车那时从后面开过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不可思议地在最左边超过了他们。车开到马的前面,轻踩刹车,马的速度慢下来一些。无论是谁在开车,他们一定是改变了主意,因为他们开始加速,将马克和奔跑的马儿甩在后面。马克努力保持在他们前面偏左一点,然后马儿越来越偏右,直到套在右边的希尔弗踩在了柔软的路肩上。马克看到他们接近一段栏杆的顶端,这里有一根三股粗缆绳穿过的金属柱,感到忧心忡忡。马儿向前跨了两大步,来到了金属柱前面,两匹马各在一边。再有一步,它就会撞到两匹马中间的撒肥机,以那样的速度,撒肥机会翻车或者会更糟,两匹马都会受伤,甚至送命。
这是本来应该发生的事情。但实际发生的事情是,山姆在护栏的一侧跑,希尔弗在另一侧,他们原本在急速狂奔,现在突然止步不前,撒肥机在距离护栏一英尺的地方停下来,两匹马都站着不动,气喘吁吁,直到马克到他们前面来。马克说,当他触及他们的笼头时,他们看起来与其说是惊慌,不如说是惭愧。他拿起缰绳,坐在座位上,让他们从护栏那儿后退,在车道上转过来,开始往家走。
雨又一次降临,到了该为冬天贮藏食物的时候。我的邻居贝丝过来帮忙,我们用懒人的方法将番茄装罐,不用去皮或者去籽,只需要将它们切块,扔到锅里,用小火慢慢煮一整夜,成为浓浓的糊状物。我们将上百磅的番茄装罐,整个的大木头餐桌都被番茄和番茄汁覆盖。夜里我梦见了番茄。
马克和我买了一个立式大冰箱,安放在我们的地下室里,装满了成袋烫洗过的牛皮菜、羽衣甘蓝、花椰菜、幸运收获的晚栽菠菜,还有最近采摘的青豆和毛豆。我们的会员在一季下来已经增加到三十多人,而地里的收成足够每个人随心所欲地进行储存。
冰箱装满了,我也不想再装罐了,于是我们开始在瓦罐里发酵蔬菜。桑多·卡兹(Sandor Katz)是个奇人,他的书《自然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