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探访民间生活(第7/7页)

各种店铺及其相应的商业贸易,造成了四方商贾云集、货物辐辏的局面。“郫县高烟郫筒酒,‘保宁’酽醋‘保宁’。西来氆氇铁皮布,贩到成都善价求。”(定晋岩樵叟《成都竹枝词》)不难看出郫筒酒在清代的成都都还是很有名的,不然运到成都就不会卖到好价钱,除此之外,其他几种均还是今天日常生活中所需要的。藏族贩运东西到成都来卖钱,绝不只如上一个单文孤证,“‘大小金川’‘前后藏’,每年冬进省城来。酥油卖了铜钱在,独买铙钲响器回。”藏族人喜铙钲,“铺中试击,侧听洪音,华人每笑其状。”(杨燮对其竹枝词自注)汉族与藏族由于喜欢的东西不同而互相觉新鲜,“华人每笑其状”,反之藏族亦然,此乃常态,不足为怪。清代成都经商的特点是湖广填四川的人占大多数,因为成都土著十不存一,故开的店出现了如下情形:“磁器店皆湖州老,银钱铺尽江西人。本城只织天孙锦,老陕亏他旧改新。”(定晋岩樵叟《成都竹枝词》)土著只会靠织天孙锦来维持其旧有的余绪,勉强还能回忆起未遭屠戮前成都的吉光片羽,诚堪浩叹。

明末清初,四川文化遭受了空前的灾难,因而有清一代的大部分时间里四川文化无有可称道者,教育更是十分薄弱,书籍的大规模刊印都是乾隆中后期的事情了,这也为江西书商贩运苏刻浙刻本提供了机会。但四川本地的刊刻水准仍不如人意,就更不用提与宋代的蜀刻媲美那样的事了。由于文化消费的兴起,里面蕴含许多商机,学道街兴起了不少的书肆,但因供不应求而良莠相杂,“‘学道街’前书肆多,全无苏版费搜罗。儿童买得《四书》读,小注删除字又讹。”(定晋岩樵叟《成都竹枝词》)恰如与教材印制质量低劣配套一样,教师的质量也使人忧虑,“诗云子曰满堂声,门挂荻帘街市中。无数儿童读别字,先生原本是冬烘。”(定晋岩樵叟《成都竹枝词》)须知成都是四川的文化中心,四川其他地区的情况之糟糕便可想而知。不过,偶尔也有好的,“‘盐道街’前刻字匠,藩司左右裱画师。就中拓印谁能事?独有新都向九儿。”(定晋岩樵叟《成都竹枝词》)说明彼时有个名叫(或者是其绰号亦未可知)向九儿的新都人拓印功夫了得,声名在外,对消费者有一定的号召力。

竹枝词所存成都过往的风俗之多,若是配以画作,将会既直观又生动。但是风俗画在旧时作画之人,是不屑作的,不画山水及有地位的人物,便很难出名。如果没发现我们现今谈及的《廛间之艺》,画中国风俗画较早就要算陈师曾了。但钱廉成的《廛间之艺》十分形象地保留了清代市井细民的生活习俗。其所涉及的市井风俗生活及其相应的职业,在傅崇矩编《成都通览》之前较多地保存成都不少的职业角色,算得浓缩的“成都风俗图史”,也是成都日常生活的侧面写照。计有刊石碑、补碗、花农、卖柴、打连箫、盲人卖艺、耍坛子、拉洋片、下棋、巫婆观花、磨镜、打更、猴戏、被单戏、卖果、阉鸡、卖鱼、卖金鱼、说书、卖脂粉、箍盆等21种。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出版是书时印制之精美,令人不忍释手,与生动之图画一起出炉的是,新配有时人所写的竹枝词,颇能状图片所刻画之物事,实在可追寻成都过往的足迹和史料。状习俗之竹枝词甚多,现随举两例。关于折柳祈雨应农事:“天雨知时总不忙,‘都江堰’远候栽秧。通城折柳供龙位,要水敲锣上宪堂。”(杨燮《锦城竹枝词百首》)钱廉成有卖柴一图,清人杨燮亦有关于柴之竹枝词一首:“十万人家午爨忙,桤柴石炭总烟光。清风白粥茅檐下,釜底红花印块香。”

竹枝词发展至近现代,虽然还有不少是传载风俗习惯者,便也有不少讽刺时政,为竹枝词的一种与时俱进的演进,更贴近民众的现实生活。“专制推翻说大同,预征抬垫更无穷。一年三税犹加赋,十处闾阎九处空。”(张国玲《缴款竹枝词》)“马路公司迫出捐,劳工生活实堪怜。金钱无限供私橐,呼吁无门只怨天。”(冷眼《时事竹枝词》)

要之,竹枝词作为反映老百姓心声,记载小人物的苦痛,描绘琐细的日常生活,状写民情风俗的画面,传载着历史遗脉,成为近代市民生活兴起的表征。不然其起源于唐之川东,而至清中后叶及近现代才在成都兴起来,就无法解释。而且我们可以从早期竹枝词作者的写作套路上佐证上述观点,他们一般都会在结尾缀上一两首对自己写作表示谦虚的竹枝词,譬如“誓不讥评可问天,同乡共住‘锦江’边。对山窗下闲言语,慎莫生疑斗老拳。”(杨燮《锦城竹枝词百首》)“《竹枝》歌罢夜何其,布被蒙头细想之。风情人情皆纪实,任他笑骂是歪诗。”(定晋岩樵叟《成都竹枝词》)但这种自谦性的缀尾竹枝词,在后来已然消失,表明大家都不觉得写竹枝词是一件丢脸的事。显然在竹枝词未十分流行之前,写竹枝词会被视为雕虫小技而遭饱学之士的鄙弃,正人君子的道德封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