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探索的感觉(第4/4页)
“他们应该都是很无私的人。很多人都是在经历了你现在面对的一切后,才决定进入这个领域。患病的或许是他们的父母,也可能是他们的祖父母。”
接着,他也指出,负责照顾我父亲的那位医生或许得争分夺秒地挤出时间承担学术任务,所以才经常出城或失去联系。
我问,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一开始就跟我解释清楚,或者向我推荐另一位没那么多义务的医生,岂非更好?
“嗯,”他回答道,“但没人,尤其没有一位身负其他义务的医生愿意给人留下一种他们无法满足自己病人需求的印象,那将成为一种极其糟糕、十分尴尬的让步。我说的这些话,在任何医疗领域都适用……”
说了这么多后,他告诉我,他认为尽管我如此固执地坚持,一定要让父亲得到我认为他应该得到的那种照料,但在这件事上,我其实别无选择。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曾施压并纠缠父亲那位医生的事,我一点儿也不后悔。要说有什么让我后悔的事,我真希望,当初能表现得更冷酷无情一些。
对于我和父亲之间这种强烈而持久的关系,还有一点需要说明。虽然我知道这或许很难理解,但我甚至觉得,如今的我们,比他患病之初时更亲密。正如我之前所说,工作的压力会让我长时间远离父母,只能利用偶尔的间隙前去探望他们。但自从父亲生病之后,我便留出整周,有时甚至整月的时间,尽可能地经常陪在他身边。童年以来的任何时候,我陪伴他的时间估计都没有那时候长。我更加用心地去倾听他说的每一个字,观察他变化的情绪和表情、他转瞬即逝的快乐,以及他平静而放松的模样。(比如,我们一起坐在疗养院的阳台上,而“小淘气”则趴在他脚边时,他便是平静而放松的。)
我曾说过,我觉得自己正跟父亲经历一段旅程。在疗养院时,他努力搜索词语,想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思时,我们之间展开的猜谜游戏也是这段旅程的一部分。我们共同挖掘一段回忆、破除一个谜题,或继续在之前一段被打断,却如迷宫般有趣的推理中前行,都是旅程的一部分。这其中不仅有对他思维受阻过程的探索,也有对思考本身神秘性的探索。经过这些探索,我觉得我们越来越亲密。而在此基础上,我也感到自己与父亲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直接,也更加亲密。这种转变几乎超越60多年以来的任何时候。(正如母亲曾经所说,60多年前,父亲在工作上一不顺心,就在傍晚带我出去散步,以寻求些许安慰。)
如果我没有在疗养院陪他那么长时间,而是借由工作、友情和政治活动,让自己更加彻底地远离他遭遇的困境,只定期且有限地去看望他几次,也许我现在就能更容易拉开一段距离来审视他的现状。或者用一种悲悯的目光去看待他,仿佛他已经不再是我熟悉的父亲,而只是曾经那个父亲的渺小缩影。然而,已经做出的选择无法改变。因此,我根本无法那样看待他。
当我目睹疾病逐渐夺走父亲清晰的头脑和敏锐的洞察力,让他再也无法继续当个出色的医生时,我的确非常震惊,但父亲的天赋和他在那些领域中展现出的能力,都未能完全体现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与生俱来的魅力、和蔼的性格、幽默感,还有逗弄露辛达或试图把手放到西尔维娅屁股上时表现出的那种淘气。最重要的是,面对那逐渐将其包围的黑暗时,他选择了勇敢而有尊严地与之长期抗战。因此,对我来说,父亲的形象丝毫无损——他还是从前那个父亲,我对他的敬佩之情也依然如故。因此,要放弃他才会如此困难。那位年轻的医生非常理解这一点。
[1] 西尔维娅和朱莉娅在努力联系父亲的这位医生时遇到了种种困难:“我们从来不知道,”朱莉娅说,“最终从办公室得到的答复到底是否基于我们提供的信息。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不知道,医生本人是否真的收到过那些信息。有时,他们会说,‘医生还没空看实验报告。’或者,我们等到的答复也可能是‘但我们明天会联系你们’。然后,第二天,他们或许会说,‘他的确感染了,所以我们开了张处方单。你们可以过来拿。’然而,这位医生是否真的知晓此事,我们依然无法确定,我们只能步步紧逼……”
[2] 医学院和医院几乎都不会开展老年病学方面的培训。此外,因为其在医学行业中几乎垫底的薪资待遇,很多学生都不愿涉足该领域……2005年,据美国老年医学会统计,每5000名超过65岁的老人,能为之提供服务的老年病科医生,只有1位。到2030年,这个比例或许会上升到一位医生对应8000名病人。(数据来源:《纽约时报》,2009年8月24日。)相比之下,2010年,每1400名儿童,就有一位为之服务的儿科医生。(数据来源:丹尼斯·罗森医生,《纽约时报》,2010年7月22日。)与老年人医疗保健相关的最新消息和学术研究情况,主要来源于美国老年医学会(www.american geriatrics.org)。该学会每月刊发的《美国老年社会杂志》(Journal of the American Geriatric Society)虽然都是该领域的专家学者所写,我却发现,它有助于理解从事老年医疗计划的医生面临的挑战,以及如何增加该领域医生数量的那些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