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七章 论显赫之令人不快(第2/2页)

谁不分担风险,谁就别想得到随风险行为而来的荣誉和快乐。人的权力大到可以让一切都向他让步,这真可怜。你这种幸运会把与你交往的人和同伴们抛得老远,会把你固定在过分远离大家的地方。轻而易举压倒一切乃是所有快乐之大敌;那是在滑,不是在走;那是在睡觉,不是在生活。你如设想出一个享有绝对权力的万能的人,你就是在毁掉这个人;必须让他求你施舍给他一些阻挠和抵制,因为他本人和他的利益都缺少这些。

他们的优点已经消失,已经毁损,因为优点只有在比较中才能显露出来,而别人却让他们的优点游离于比较之外;他们被连绵不断、异口同声的称赞打倒了,对真正的赞扬却知之甚少。哪怕他们与臣民中之最愚蠢者打交道,他们也无法优胜于他,这蠢人一说:“只因他是我的国王”,这似乎就足以说明他是有意让自己当输家的。这个特征窒息并消耗了国王们其他真正的基本素质:这些素质已被淹没在王权的深处;而且这个特征只让他们重视与王权本身直接有关的行动和服务于王权的行动,也就是他们的差使给他们规定的职责。当国王竟当到只有当国王他才存在的地步!这种来自外部的光包围着他,遮住了他,使大家看不到他,大家的视线一到他那里就断掉了,消散了,因为他的强烈光线覆盖并遮断了大家的视线。元老院决定向提比略[12]颁发口才奖,提比略却拒不接受,他认为,这样的决定既然并非无拘无束作出的,即使此奖名副其实,他也不可能为此感到高兴[13]。

正因为人人都将荣誉的好处让给国王,所以大家都在帮国王固有的缺点和恶习找借口,并加重他们的缺点和恶习,不仅以赞同的方式,而且以模仿的方式。亚历山大的随员个个都偏着头[14],阿谀逢迎德尼[15]的人在他面前互相冲撞,并把脚下碰到的东西乱踢一通使其翻倒,以此表示他们和他一样近视。残疾有时也被利用来推荐自己获得恩宠。我就见过假装聋子的人;还有,因为主上憎恶他的妻子,普鲁塔克就见一些热爱妻子的廷臣也离弃自己的妻子。更有甚者,放荡竟能信誉卓著,腐化亦复如是;正如不忠实、亵渎神明、残酷;正如异端邪说;正如迷信、不信宗教、怠惰之取信于人;这一切之所以更糟,是因为它们提供的先例比米特拉达提[16]的谄媚者提供的先例更加危险:得知国王羡慕医生的殊荣时,阿谀逢迎他的人们便向国王献出自己的肢体供他切割和烧灼;前者更危险,因为受切割之苦的不是他们的肢体而是他们的灵魂——更敏感更稀罕的部分。

不过,我还得完成我开始时的话题。阿德里安皇帝[17]就某个词的解释问题同哲人法沃利努斯辩论,法沃利努斯连忙把胜利让给了他。哲人后来受到朋友们的抱怨,他说:“你们这是在开玩笑!难道你们愿意看到像他这样一位统帅三十支军团的人还不如我博学?”奥古斯特[18]写诗攻击阿西纽斯·波利恩[19]。波利恩说:“我呢,我保持沉默。在写作上同一位可以签署放逐令的人竞争是不明智的[20]。”这两位都有道理。因为,德尼由于自己的诗才不如费罗克斯努斯[21],文才不如柏拉图,便判前者去采石场服苦役,并命人将后者卖到埃伊纳岛作奴隶[22]。

[1] 指古代和与蒙田同时代的一些放弃政权的大人物,如罗马皇帝狄奥克雷提亚努斯(公元284—305年在位)于公元三〇五年自动让位;又如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1500—1558)于公元一五五五年让位。

[2] 蒙田在本书下卷,第十三章《论经验》里曾再度强调蔑视高位。

[3] 指尤利乌斯·凯撒所说的一句名言。普鲁塔克在他所著《凯撒生平》中曾援引这句话。

[4] 托利乌斯·巴尔布斯(公元前一世纪),罗马执政官,西塞罗的朋友。西塞罗曾为他发表著名的辩护词。马尔库斯·雷古卢斯曾于公元前二六七年至公元前二五六年任罗马执政官,是一位以忠诚和牺牲精神著称于世的罗马将军。

[5] 西塞罗曾在他所著《论职责》卷二,第二十章里将两位作过对比。

[6] 根据希罗多德著《历史》卷三,第八十三章。

[7] 第一本书指布沙南著的政治对话,于一五七九年出版。布沙南把王权置于法律权威之下,第二本书的作者叫布拉克伍德,他从维护国王的绝对权或出发反驳了布沙南的观点,布沙南曾在圭也纳(波尔多)中学任教;布拉克伍德是布瓦提叶地方的法律顾问。

[8] 故事援引自普鲁塔克著《论心灵平静和思想安宁》第十二章。

[9] 卡内阿德(公元前215—前129),希腊哲学家,著名雄辩家。此段根据普鲁塔克著《如何鉴别阿谀者和朋友》第十五章。

[10] 指维纳斯在荷马的《伊利亚德、歌五里受伤一事。普鲁塔克在《饭桌上的谈话》卷九里曾谈及此事。

[11] 称维纳斯为圣女,这在《奥秘》里屡见不鲜。有人还以“圣女维纳斯”的名义起誓。

[12] 提比略(公元前42—公元37),罗马第二任皇帝,能干、残酷、多疑。公元十四到三七年在位。

[13] 见塔西陀著《年鉴》卷二,第八四章。

[14] 根据普鲁塔克著《如何鉴别阿谀者和朋友》第八章。

[15] 可能指老德尼——公元前四〇五年至公元前三六七年叙拉古的暴君。此插曲引自普鲁塔克著《如何鉴别阿谀者和朋友》。

[16] 米特拉达提一世系公元前一七一至公元前一三八年在位的伊朗帕提亚国王;米特拉达提二世系公元前一二三至公元前八七年在位的帕提亚国王;米特拉达提六世系公元前一二〇至公元前六三年的本都国王,不知此处指谁。

[17] 阿德里安(76—138),罗马皇帝,公元一一七年至一三八年在位。他鼓励工业、文学、艺术,改善行政管理,颇有建树。

[18] 奥古斯特(公元前63—公元14〉,罗马皇帝,凯撒的侄孙。

[19] 波利恩(公元前76—公元4),文艺保护人,维吉尔和贺拉斯的朋友。

[20] 此两段小故事引自贝特律斯·克利尼图斯的著作。

[21] 费罗克斯努斯(公元前435—前380),希腊诗人,曾在叙拉古宫廷任职。

[22] 根据普鲁塔克著《论心灵平静》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