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斯派赛斯岛(第12/14页)
“水一瓶”——“埃纳·涅洛”
“大蒜”——“斯科尔多”
把东西装进塑料袋后,他在便笺上写下价钱计算起来:“42,26乘6,2……一共572德拉克马,佩塔科希埃斯·埃布造米恩达·迪奥。这是鸡蛋,这是啤酒……”逐一把价钱告诉我,亲切、易懂。
离开岛时照了纪念相。他似乎对照相机感兴趣,这个那个问了不少:“这个不错嘛,唔,美能达?新产品?”他问在日本买多少钱,我告以价格,他说:“呃——,希腊这种东西关税高,在这里买要贵出一倍,我这样的无论如何也买不起。”看样子极想得到照相机,但我工作要用,无法转让,再说旅行者把带进希腊境内的机械类物品卖掉或送人是违法的。
走过阿纳尔基洛斯的小店,前行不远即是海岸。海岸上只有一座无人的小教堂和帆船出租站建筑物残骸。靠近海岸有个很大的寄宿制学校,学校有比人略高一点的长围墙,里面鸦雀无声。从其前面经过了好几次,但根本感觉不出墙内有人的动静,而入口倒是有个煞有介事的门卫房,又有门卫的身影,不像是已经关门。料想墙内确有学生上课。
岛的导游手册上介绍,这是有感于英国的公学(Public School)制度的希腊富豪们为使这一制度在希腊落地生根而在战前创办的学校,以便希腊精英的儿女离开大城市在此接受英式教育。教师里面也有不少外国人,年轻时约翰·福尔斯[14](《收藏家》的作者)也在此当过英语教师。他在《魔术师》那部小说里对这种希腊版公学制度装腔作势的贵族派头进行了相当辛辣的冷嘲热讽,有兴趣不妨一读。斯派赛斯岛成了小说舞台,岛的历史也是小说的重要背景。作为小说主人公的拥有岛的一半的神秘富翁生活中实有其人。小说本身也妙趣横生,虚虚实实一波三折,情节编排十分了得。只是,整体协调欠佳——福尔斯的小说大多如此——时常为其手法的捉襟见肘感到难以忍受。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福尔斯小说的影响,来此岛旅游的人大部分是英国人。
吃罢晚饭,外面彻底黑了。我在起居室里听着音乐看书,老婆或写日记或给朋友写信或计算钱款或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什么“啊讨厌讨厌讨厌上岁数”。寒冷的夜晚往炉里添柴生火。眼望炉火发呆的时间里,时间惬意地静静流逝。没电话打来,没截稿期限,没电视,什么也没有。只有火在眼前“哔哔剥剥”。沉寂委实美妙至极。喝光一瓶葡萄酒,斟一杯威士忌干喝之间,困意隐约上来。看钟,差不多10点,就势美美睡去。既像做了很多很多事的一天,又像什么也没做虚度一日。
暴风雨来了
据导游手册介绍,斯派塞斯岛平均年降雨量约四百毫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不下雨。雨日集中于11月至翌年4月这一期间。不过,一如导游手册同时交待的那样,这当然是approximation(概算)、是statistics(平均统计值)、是it depends(因时因地而异)。这点我也清楚。问题是,就算再it depends,斯派塞斯岛10月后半月的气候也过于离谱。本该不怎么下雨的10月下半月十六天中有八天下雨,其中四天居然是暴风雨,雨量足有二百毫米之多。我们实实在在的感受是:这恐怕是有点例外。究竟有谁会明知有暴风雨还偏来希腊海岛呢?
当然,爱琴海有暴风雨我是知道的。其实我在来岛途中的水上飞船里面刚刚重读完欧里庇得斯的《特洛伊妇女》。
雅典娜:……首先由宙斯卷起遮天蔽日的旋风,降下足以冲走车轴的雨和冰雹,借来宙斯的雷火烧毁希腊船舶的约定也已成功。下面就轮到你波塞冬了,你要让爱琴海怒涛翻滚、大潮奔腾……
波塞冬:明白了,我既已决心帮忙,便无须多言。那么就让爱琴海波涌浪翻,让米科诺斯海滨、提洛岛石滩,还有斯基罗斯和利姆诺斯诸岛、卡佩列乌斯海岬铺满死人的尸骸……
(千曲文库《欧里庇得斯》)
即使不上溯那么久远,电影《纳瓦隆大炮》[15]也有暴风雨出现。《希腊左巴》那部影片中一开头就好像是比雷埃夫斯的倾盆大雨。是的,希腊当然也有暴风雨袭来。不过说老实话,我做梦也没想到会在爱琴遭遇暴风雨。说起雨具,只有离开日本时忽然担心可能下雨而带的一把快坏了的小伞,并且那也忘在哪里了。然而这当儿完全可以说是晴天霹雳的狂风暴雨朝着连把伞也没有的我们两人头上猛扑过来。
还一点不巧的是,我们全然不晓得暴风雨的到来。如果知道,我们当然会做相应的准备:购买应急食品和饮用水、备好蜡烛、找伞的时候觉察伞已丢失。但因为家里一无电视二无收音机亦无报纸,什么消息都传不进来。只是前一天邻居哈里斯来用英语说了句“Mr Murakami[16],明天下雨哟”,后来在路上碰见附近一位热情好客的未亡人阿婆时,她也大大举起手,告诉我“萨·布雷克萨·阿布里奥、萨·布雷克萨(明天下雨,雨!)”。而我却仅仅以为今天好多人谈雨。或许的确是我马虎大意了,也可能该注意到气氛有些异样才是。可是我又这样想:明确提醒我“是暴风雨”也未尝不可嘛!轻描淡写说一句明天下雨,断不至于想到会是暴风雨。
雨是从得到忠告的那天(10月27日)下午开始下的,如暴风雨前哨站的简洁而剧烈的雨。倒霉这东西总是有其前兆,如今想来那场雨即是如此。睡午觉时雨开始一泻而下,注意到时家里的地板已然浸水。为什么下大雨地板会浸水呢?原来房内的地板同外面的阳台完全持平,其间没有门槛那样的东西,所以雨稍大房间便成泽国,一点也不奇怪,理所当然。那么,为什么不做门槛呢?这个我也不晓得,问我也没用。
反正我们一边嘟嘟囔囔发牢骚一边用抹布和旧《先驱论坛报》等物擦地板上的水。不料一小时后雨戛然而止,天又晴了。所以没以为是暴风雨的前奏。这也是倒霉前兆的主要特征之一。事后才意识到“原来是那么回事”,但意识到时为时已晚。
我们上街在快餐店吃了三明治,喝了啤酒,之后去缇坦尼亚电影院看了罗伯特·安利可的电影。看罢电影回家喝白葡萄酒睡觉。
真正的暴风雨将我们裹入其翼下是在翌日即28日早上。10月28日为“拒绝日”,对于希腊人来说是具有相当重要意义的节日。大概是由希腊拒绝纳粹德国的要求而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或其他什么而来,详细的不大清楚。总之是节日,有各种各样的演出活动和游行,所以我们也满怀期待,准备把那种热闹场面拍摄下来。然而如此心情随着一大早的电闪雷鸣不翼而飞——便是这般厉害的雷鸣,以致我心想没准希腊参加第三次世界大战了。“轰隆、轰隆、轰隆隆”,简直像从战舰上开炮一样一声接一声,并且越来越近,“哔哔剥剥”撕裂大气,犹如宣告世界玩完的火柱从四周拔地而起。实在很久没见到这么嚣张的霹雳闪电了。我枕边的钟针指在早晨6点往前一点点的位置。四下还黑着,夹在雷鸣中的剧烈雨声也传进耳鼓。我只好起身,折起《先驱论坛报》塞进门窗底下,以免水进来。塞罢,烧水做咖啡,同老婆两人喝着。每隔两三秒便“轰隆”一声响,闪电把房间染得一片青白,不时传来地表被一只巨手剥开般的“喀嗤喀嗤”声。每有闪电划过,我们都不由往窗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