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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她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分到社科院当研究员后,很快又有了新的社交。现在的社交圈子以大学教师、报社编辑和记者为主。每当她们炫耀自己在私生活上的收获(明确说来就是性生活),她无话可说。回顾自己这么多年来在男女事情上的经历,她觉得自己真是过五关斩六将了,好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的宝贝穿越枪林弹雨。她既是一张白纸,又曾坚决地拒绝过许多诱惑。不觉间她的眼神和手势里有了一丝苍凉。
要说明的是,她不肯跟男人轻易上床,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她自己。她喜欢自己是处女的这种感觉。就好像股票,她不去卖它,也就不在乎它是升值还是贬值了。
对她来说,最危险的诱惑不是来自异性,而是来自于她所从事的工作的内部。作为研究文学的人,她不得不经常亲临阅读现场,披坚执锐地去解读一些段落和句子。这是一件尴尬的事情。作家们的想象力在她的身体上引起了不安,经常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或一石激起千重浪。他们不直接描写一些事物,而运用修辞充分地调动你的感觉器官,使你也卷进他们的想象中去。他们的笔真的有一种魔力。她想她是否该找一个作家做她的丈夫?
这样的机会很快就来了。师范大学的教师于无声就是一个作家。他们是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彼此有好感。两人互换了名片,然后按图索骥地,按照上面的电话号码拨过去。这里有一个细节有必要一提:他拿起话筒来拨了两次,占线;她也拿起话筒来拨了两次,也是占线。原因是,他们都在同一时间给对方拨电话。幸亏有一方放下话筒,略微等了一下,对方的电话才有机会打进来。如果他们发现对方的电话老是占线,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耐心继续拨下去。
于无声个子较高,秃顶,今年三十五岁,为了事业,一直把婚姻耽误了。至于谈没谈恋爱,谈过几次恋爱,这是个弱智的问题,戴晓慧不会去问他。似乎她答应和他交往乃至谈论感情更多的是出于理论上的需要。于无声知识丰富,说话风趣,很对她的胃口。两人的物质条件也相当。有几次,他们都谈到了职称和工资级别的问题。在这方面他们也有许多共同语言。当他们意识到电话费渐渐远高于车费的时候,他们开始了约会。他们的约会也是很有规律的,每星期五晚上六点,他在师大门口等她,然后到一家兼营西式餐点的咖啡厅吃东西喝茶。她提议AA制,他似乎想说服她但没有说服,也就不再坚持。他们的交谈是愉快的,过后还有一些回味无穷的感觉。她清楚地看到他是在如何自然而巧妙地缩短他们的距离。他把他的包和她的放在一起。说话时,喜欢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激动起来就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她发现他越来越激动,所以也就越来越频繁地握她的手。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月亮升上来的时候,他们觉得很美,便开始接吻。当然是他主动。她没有拒绝。既然是谈恋爱,就要有一点谈恋爱的样子。如今她在这方面把握得比较好,和他接吻时没有引起身体其他方面的反应。就像写论文必须要用的论据。她知道用了这些论据说服力就比较强,论点也就站得住脚。果然不出所料,他的手渐渐钻到了她的衣服里面,熟练地解开了她文胸上的扣子。她也没有挣扎。她觉得她应该享受这一点。因为她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可能,她会嫁给他的,这个写浪漫小说的现实主义作家。他会让日子过得稳妥而不失趣味。但是他的手继续下移,想突破更重要的防线。她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
她对他轻轻地说,回去吧。
这一声轻轻的安抚很重要,没有使于无声的热情彻底熄灭,还保留了一点火种,它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又会重新变得很旺。当然她会再浇冷水。也多亏了于无声的耐心。他毕竟不同于那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懂得不能意气用事,只是他不明白戴晓慧为什么还这么保守,他跟她什么都可以谈,哪怕是性,但就是不能付诸行动。不然,她就会像一只受惊的鸟那样拍拍翅膀飞走了。是有什么隐情吗?或者她在这方面经历坎坷,受过伤害?是不是她很在乎他,担心他发现她不是处女?咳,他一点也不在乎这个。都什么年代了,还指望找个处女做老婆?真的,那真的不重要。他对她之所以有耐心,是因为他觉得她适合做他老婆。学识,职称,姿色,风情,她样样不缺,这样的女人错过了可惜。她说,她不能和他随便做那件事,一定要等到他们结婚的时候。
结婚?那还不简单吗?他马上着手办理,并很快拿到了结婚证。
他说,现在看你往哪儿跑!
她说,我不跑。
他终于做了他想做的事。时已隆冬。事后,他看到了她身下的那团嫣红,凝重的颜色和季节有些不协调。他看了她一眼。但他还是重新俯下身来,轻轻吻了她。好像一个大人面对犯了错误的孩子。
后来有一次,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他说,你何必做那种手术呢?花了很多钱吧?其实不管怎样,我都是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