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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拿到手后,有几位教授说,今天中午吃多了,现在肚子还胀得很,晚饭一口也吃不下了。
还有几位教授表示,出国这几天体重增加了,得想法子减减肥了,正好可以从今天做起。
另有几位对建议去酒吧坐坐的一个年轻人说,酒吧咱中国有的是,何苦“不远万里”跑到这鬼地方装作有情调呢?那位年轻人碍于情面没好意思再坚持。
其中有一位于教授说得最爽快:花5 英镑去城里喝碗面条,还要打出租车,谁去谁有病!连面带车还不得10 英镑啊!合人民币150 块钱,那面条是金丝做的啊!不去,宁肯勒紧腰带也不去,省了。谁爱去谁去,我舍不得花钱。我回屋睡觉了,俗话说得好,“营养不足睡眠补”,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
最后有四位教授经过反复斟酌犹豫,还是选择了去吃面条。他们三男一女合伙儿打了辆出租车,一块进了城。而那位女教授事先做了声明:“我一点都不饿,我是想去城里逛逛商店。你们男的先吃面,我在门口等着。等你们吃完了饭,陪我一起逛。”这位女教授自认为独具慧眼,一路上不放过任何地摊、小店,她好像比警犬还灵敏,四处寻找比中国便宜的袜子、内裤之类的,不停地在嘴里唠叨着各种商品的比价。
故事还没有结束。在整个考察团中,吃面条的是少数,仅有4 个人(其实,只买了3 碗面,在男士的劝说下,那位女教授要了个空碗,从其他三个人的碗里各分了一点,她说只是尝尝)。这四位教授由于采取了与大多数人不一致的选择,而受到了众人的群起嘲笑,在他们进城的那一刻起,这四位便成了考察团中的“另类”了。
“这几个家伙简直是臭极了,一个个自私自利的,看见吃的就红了眼了。”
“嘁,这号人不值得一提,跟猪似的,除了吃还知道啥?”
“哎?那个老王不是你们系的嘛,他是不是很有钱啊?”
“是啊,他老婆是学校财务处的副处长,哪能缺钱花呢!”
“还有你们院的那个老李,听说平时尽在外边赚钱,课讲得挺臭,钱挣得倒不少,是吗?”
“嗨,这年头,老实人吃亏呗,那些有钱人有几个好东西!连5 英镑一碗的面条都敢吃,人品能好吗?”
“倒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不是舍不得花钱,也不是没有钱。有了钱也不能摆阔吧,瞧这几位刚才看我们那种眼神,好像我们是乞丐似的。咱也有钱,不比他们穷!牛什么呀!”“等他们回来就知道了,肯定后悔啦。说不定餐馆关门了呢。”
“要我说,这里的中餐馆卫生条件肯定不行。面条里弄不好还有苍蝇、蟑螂呢!你们瞧着吧,这几个家伙没等回来就跑肚拉稀啦!”
“哎,咱们应该先把厕所里的手纸给藏起来,看他们怎么办!”
没进城的这些人中有十来位一直饿着肚子站在小旅馆的门口等着看吃面条的恶棍们回来时的惨相,另外几位自带了饼干、方便面的老兄老姐心态相对平和一些,他们为多得了10 英镑而喜悦,当然也为没有去中国餐馆吃上面条而有些愤愤不平。
可恨的是那四位“脑袋有病”的“有钱人”,竟然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回来了。他们夸张地打着饱嗝,拍着肚皮,说话那口气,好像不是喝了碗面条,倒像是在皇宫里吃了什么大餐似的。
兜里揣着10 英镑,肚子里却咕咕叫的这伙人,群情激愤,把这4 位吃面条的富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幸亏“面条派”的这几位见势不妙,未敢顶嘴,否则,那天晚上搞不好能弄出血案来呢!
在剩下的几天里,考察团中的“面条派”明显地陷入了孤立状态。没有人主动帮助他们拍照,更没有人帮他们照看行李。而那些非面条派的教授们都变得趾高气扬了。
“吃碗面条,看似小事,实为大事,处理得不好,会影响稳定的大局。因此,我们要学会从讲政治的高度,看待一些平平常常的小事情。”团长讲得对,不少人都这么认为。
柔软的一团
我兴致勃勃地夹了块三文鱼片,在眼前的酱碟里蘸了蘸,塞进了嘴里。一股热浪火烧火燎地涌上心头。眼睛像闹了水灾似的,哗哗淌泪。我慌忙抓起左手边的纸巾,堵住了汹涌而来的泪水,以防流进塞满食物的嘴巴。
坐在对面的张照,目睹了我面部表情和脸色的剧烈变化,紧张而焦虑地问我:“你没事吧,不会猝死吧,要不要叫辆120 急救车?”
“没事!作为一位作家,我突然觉得自己处在一个伟大的时代却没有写出一部伟大的作品而深感惭愧和自责。我不配吃这么丰盛的佳肴,这怎能不让我痛哭流涕呢!”我的真诚把同桌的朋友们感动得目瞪口呆。他们用惊异的目光锁定我,半天缓不过神来。
张照首先活了。他也夹了块鱼片在碟子里狠狠地蘸了两下,若有所思地塞进了嘴里。他的反应更加剧烈,啊啊地捂着嘴,连蹦带跳地夺门而逃。转眼工夫又泪流满面地坐到了我的对面,我看出来了,他的泪腺像自来水管一样爆裂了。他泪眼蒙胧地紧盯着我,用警察训斥罪犯的口气跟我说:“我真替你的列祖列宗害臊。作为人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养大的作家,处在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却写不出一部伟大的作品,真他妈的不可饶恕。即使人民不枪毙你,你也不该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喝酒。我可以把腰带解下来借给你用用,你拿它去上吊算了!及早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将是你为人民和国家做出的最大贡献!”他抓起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灌进肚子。
又有几位先后激动地淌下了热泪。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为什么我的眼里总是饱含了泪水,因为这芥末太辣了,并一致赞同张照的建议,催促我为国家做出最大的贡献。
我不想以这种方式体现自己的价值,更不愿意用张照的裤带套住我的脖子,若换个人的我倒可以考虑。我当即表示,请给我一点时间,我将写出一部惊世的作品,正如给我一把尺子,我就会量出地球的周长,或者借我一个长筒袜,我也能充当蒙面大盗。
一位善解人意的女同学从洗手间出来时,当着全桌同学的面,恬不知耻兴高采烈地把一团透明的长筒袜递给了我。她自认为这带着体温和体味的薄纱,能唤回那逝去的青春并激活那曾经的理想。已经过了姥姥年龄的她仍滞留和沉浸在半个世纪前的少女时代,搔首弄姿嗲声嗲气情意绵绵地咛叮嘱我:“好好珍藏它,就如同珍藏一份最纯真最名贵的感情一样。它是我的化身,把它献给你,就等于把我献给了你。你把它套在头上,抢银行不合适,它太透明了,最多只能当个采花大盗。若把它系在脖子上,照样能起到张照腰带的作用。它是名牌,贵着呢!”她不由分说地把那个软软的纱团塞进我的怀里,还当众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吐了,不停地摆着手:“不喝了,不喝了,喝高了,胃里太难受了。”当然,我当时就知道我撒谎了。因为那天的同学聚会我始终没喝酒,我的痔疮犯了,滴酒未沾,但我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