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5/6页)
走下列车,迎接我的是一块白色的石碑,碑上刻着几行字,我看见其中有两个字是我的名字。石碑后有一扇门,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慧 眼
老婆经常告诫我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少惹是非,多动脑子,谨防上当受骗。她说现在的骗子多如牛毛,搞不好就会碰上那么一两根。她还说,骗子们要真是牛毛也就无所谓了,那东西没有什么攻击性,但骗子们基本上都是牛刀,你碰上他就会被宰,就会受伤,就会流血。所以,你要有一双明辨是非的慧眼。
三天前,我和老婆从沈阳乘车回锦州。
火车是傍晚时分开出的,车上人不多,我和老婆坐了一个三人座位。对面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一上车就把头伏在茶桌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婆捅捅我,咬着我的耳朵说了两个字,我没听清楚,老婆又说了一遍,她说的是“骗子”。我不明所以。老婆压低了声音说:“等着瞧,她很快就会和咱们搭讪。”
火车开出一站地后,我出去抽烟。回来时姑娘真的正和老婆说话。姑娘长得挺秀气,大眼睛、瓜子脸,左眉毛上有一颗挺大的美人痣。只是两只眼睛红红的,很显然刚刚哭过。姑娘说自己在沈阳一个生产方便面的厂子打工,厂里有一个叫大力哥的车间主任,经常欺侮女工。顺从他的给涨工资,派好活,不从的就被打击报复。大约半小时前,大力哥把她喊到办公室。她刚进去,大力哥把门插上,一把抱住她。姑娘使出九牛二虎的力气,拼命反抗,这才从大力哥的办公室里逃出来,一口气就跑到了火车站。姑娘的遭遇让人同情,我刚想说点什么,老婆用胳膊肘在我肋骨上捣了一下,捣得我一激灵。一气之下,我又出去抽烟。一会儿,老婆走过来说:“小心上当,她马上就会说忘记带钱了。”
老婆有点像神仙似的,我们刚回到车厢里坐下,姑娘果然说她跑得匆忙,好多东西都没有带。还说她也是到锦州下车,然后再转车去朝阳,到朝阳后还要再转汽车去一个叫六间房的小乡村。老婆话题一转,说六间房那地方她以前去过,印象中风景不错。我忍不住说:“这车到锦州可能要九点多钟,恐怕就没有去朝阳的车了,即使有去朝阳的车,下车后大半夜的也不可能再有去六间房的汽车了。”姑娘就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老婆,一副走投无路的表情。老婆躲开姑娘的目光,偷偷向我挤挤眼睛,示意我闭嘴。
老婆的表现让我很气愤,我把她拉出车厢说:“我们该建议姑娘住在车站旁边的旅店里,明天天亮时再走,这样会安全一些。”老婆认为,如果我们这样说了就会迈出上当受骗的第一步,姑娘紧接着会告诉我们她的钱不够,或者是身份证也忘带了,住不上旅店。然后,很有可能会说:“大姐、大哥你们能不能帮我找个住的地方。你心一软就会毫无原则地借钱给她,或者是脑袋一热,把她带回家里去,姑娘自然会感激涕零,连声夸你是个好人。你把她带回家,自己就像一个好人似的心满意足地睡着了,明天早晨睁开眼睛一看,姑娘踪影皆无,和她一起失踪的还有咱们家那点可怜的现金,搞不好还有我们两岁的儿子。到那时你就明白自己是让人家给骗了。”
老婆说得耸人听闻,我没听她的话,回到座位上就建议姑娘今晚住在车站附近的旅店里。姑娘的回答竟然和老婆设想的一样,果然是身上的钱不够,而且忘记带身份证了。所以下面的话我就不敢说了。老婆及时地接过话头,问姑娘在锦州有没有亲戚朋友。姑娘想了想说:“好像有一个远房的姑姑,小时候来过,现在不知还找到找不到了。”姑娘说到这里眼泪就无声地流下来,看着让人心痛。我刚想说要不然我们带你去找姑姑。老婆暗中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用眼神示意我看过道另一边。我看见那边坐着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我搞不明白老婆是什么意思,但没有再说下面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火车很快就到锦州车站了,老婆拉着我迅速下了车。过出站口,来到站前广场上,老婆告诉我:“男人和那个姑娘是一起的,在车上时不时地看那个姑娘一眼。他们很可能是一个诈骗团伙。你带着姑娘回家,男人就会在后面跟着,说不定会怎么对付你。”我们说话时果然看见长着美人痣的姑娘和那个男人并排从出站口走出来,两人一路说着什么话,然后一起上了一辆出租车。
在今天中午之前,老婆一直为她在火车上的机智而自豪,说来说去,最后都要炫耀一番她的那双慧眼。然后她还会说一句,“要是你肯定就受骗了。”但中午以后她就一言不发了。今天中午,市电视台播报了一条凶杀案件的新闻,还有一个尸体认领启事。那个罪犯是先奸后杀,手段非常残忍。受害者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左眉毛上长着一颗很大的美人痣。
看完新闻后我一直不说话,老婆也低着头一声不响,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快点儿,穿上衣服跟我走。”“你又想干什么?”“我眼神好,已经记住了那个坏蛋的长相,咱们现在就去公安局提供些线索,一定要把他绳之以法!”
非 洲
在一段时间内,确切地说是我和孟倩倩结婚后,我和她经常会从一些东西上联想到非洲。开始时是电视里出现的一片沙漠或者一个黑人,尽管那不一定是非洲的沙漠和非洲的黑人。
这时候,我会很突然地转过脸去看孟倩倩,我发现,她也一样在看着我。我们默默地互相注视一会儿后,我说:“听说非洲那地方很热,不太适合东方人生存。”孟倩倩说:“非洲那地方好像非常喜欢流行各种奇怪的疾病。”然后,我和她都不再说话,把脸扭开,分别把目光放在一件什么东西上,尽管我们对那东西没有任何兴趣。
沉默好久后,我说:“大刚出去有三年了吧!”孟倩倩说:“三年零三个月。”接着我们往往同时说,“也许他早就……”话说到这里我们会同时停住,互相看一眼。我们都知道没说出口的字是什么,这个字让我们有种犯罪感,好像一说出来就无法避免地成了凶手。我俩能做的是尽量少看电视。
后来,我俩从一些黑色的物体上也会很容易地想到非洲。比如黑皮鞋、黑色塑料袋、黑衣服、黑色轿车、甚至炒勺的黑底子,最后发展到每到天黑就会想到非洲,想到非洲后当然就会想到赵大刚。事实上问题还要严重得多,不仅仅是颜色,即使是一些词语也会让我和孟倩倩想到非洲。比如,飞、飞快、飞行、飞奔、非常、周到、周而复始、稀粥、想入非非、周全、非常可乐、飞黄腾达、四周等等,最后这些词语都会无一例外地指向赵大刚。非洲和赵大刚似乎在很多的东西里隐藏着,轻轻一碰,就会一下子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