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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松为了尽量远离奸臣,时刻严格要求自己,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单位,做人都小心翼翼循规蹈矩,表现得也特别出色。不时地,秦松会问岳小湖:“你爸还认为我会变成奸臣吗?”岳小湖的回答每次都一样,我爸说了:“你迟早有一天要当奸臣。”
秦松的表现得到了单位领导的重视,不久就提拔他当了科长。秦松把喜讯带回家,岳小湖很兴奋,岳小湖的母亲也很兴奋,两个女人张罗着要庆贺一下。岳忠良却面沉似水,冷冷地说:“这不是什么好事,秦桧也是个当官的,可陷害忠良,祸国殃民。”
五年后秦松当处长时,表现得很平静,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但岳忠良仍然不依不饶,自言自语地说:“官越大越危险,路还长着呢,从量变到质变,只是时间问题!”
多年来,不管身在何处,秦松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像刀子似的盯着他看,时时刻刻都让他如坐针毡,如履薄冰。开始他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终于想清楚了,是岳忠良给他下的奸臣结论始终在监视着他。岳忠良的手好像就悬在他的头顶上,手里拿着一顶写着奸臣的帽子,如果他稍不留意,这顶帽子就会扣到他的脑袋上。
又是几年后,秦松当了局长。但他越是不断升官,岳忠良就越是认定他离奸臣又近了一步,甚至岳忠良还倚老卖老装糊涂,不时地把秦松的名字故意喊成秦桧。有时候岳忠良不理秦松,模仿说书人的语气对着空气来一句:“秦桧,你这个奸臣!”
秦松局长多年来经受了各种各样的考验,每次只要心里稍微动一点坏念头,耳朵边就能听到有人喊他秦桧。那声音沙哑低沉,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秦松每次都是咬咬牙,战胜了诱惑,暗自说一句:等着瞧,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奸臣!秦松当了二十五年官,始终清正廉洁,金钱美女都不沾边儿。
秦松五十三岁那年市里发生了一桩大案。一位副市长跳楼身亡,紧跟着一大批领导干部纷纷落马。全市八大局有六个局长被撤职查办,秦松是幸免的两人之一。秦松得知这一结果后没有喊司机,跑着去了医院。八十高龄的岳忠良,像枯木头似的已经在医院躺了一个月。秦松拉着岳父的手涕泪横流,说:“如果不是你老人家用特殊的方式警告了我二十八年,现在我就……”岳忠良身体不行了,但思维还非常清晰,他听岳小湖说完了情况,像二十八年前那样,冷冷地哼了一声说:“秦桧,在我眼里你还是秦桧!”
岳忠良又奇迹般地活了两年后去世。在临死之前,秦松问他:“现在你承认自己看错人了吧?我秦松是个好人,不是秦桧,更不是奸臣。”岳忠良盯着秦松看了很久,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最后一句话:“没看见你变成秦桧,我死不瞑目!”说完,就睁着眼睛离开了人世。
岳小湖遵照父亲的遗嘱,把骨灰盒摆在了她和秦松的家里。遗嘱里还有句话,她没敢告诉秦松——就算死了,我也要看到这家伙变成奸臣的那副嘴脸!
料理完岳父的丧事后,秦松就办理了退居二线的手续。不再做领导的秦松每天都有很多时间,不时地他就会对着岳父的骨灰盒想起一些往事,经常想着想着就会问一句,你说说,咱们俩到底是谁错了?
病 人
袁大海把所有家庭成员招呼到床边,就开始剧烈地咳嗽。他咳得很用力,把一张惨白的脸咳成了一挂长着鼻子眼睛嘴的猪肝。他母亲看着心疼,想过去给他捶捶背,被他摆摆手制止了。袁大海向地上吐了一口痰,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说:“我要死了。”又指指地上的痰说,“你们看看,痰里有血。”
当时,在场的除袁大海之外,还有七个人——袁大海的父亲、母亲、袁二海、袁三海、袁大湖、袁二湖、袁三湖。本来当初袁大海的父母预计的生育计划是五湖四海——五个女儿四个儿子,结果只完成了三湖三海。这七个人,十四只眼睛都看着那口痰。他们也知道袁大海活不了多久了,医生在几天前已经下了结论。
袁大海说:“医生说了,我的病不能生气,一生气随时都会见阎王。”最小的袁三海插嘴说:“大哥,那你就别生气呗!”袁大海说:“老三,不是我想不生气就可以不生气,问题在于,你们从今往后谁也不能惹我生气。”大家听到这里就明白了,袁大海的父亲看看三湖两海又看看妻子,说,“你们记住,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能惹大海生气,谁惹他生气就等于是要他的命。”袁大海说:“爹,也包括你,也不能惹我生气。”袁大海的父亲点点头,“对,也包括我。”
从此,袁大海就成了袁家的老太爷。凡是他想干的事,大家没有人敢反对。凡是他不同意的事,谁也不能干。
不久,袁二湖喜欢上了县高中的一位教师,打算嫁给他。对这门婚事,袁大海表示反对。袁大海没有说他为什么反对,只是说了六个字:“不行,我不同意!”袁二湖开始试图用眼泪打动袁大海,低声下气地求了大哥三天三夜,最后还扑通一声跪在了袁大海的病床前。袁大海翻翻眼睛,冲地上吐口浓痰,告诉她的还是那六个字:“不行,我不同意!”又咳嗽了几声后,袁大海加了四个字:“绝对不行,我肯定不同意!”袁二湖见软的不行了,就想来硬的,冲着袁大海吼道,恋爱是我的自由,你没权利干涉!她的话刚说完,袁大海就犯了病,一头倒在床上,不停地翻白眼儿。
家里人火速把袁大海送到医院,好歹算是抢救了过来。袁大海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袁二湖,她是个凶手,想要我的命!”袁二湖到底也没敢嫁给那位人民教师,三年后,委屈地嫁了一个工人。那个工人脾气不好,喜欢喝酒,喝了酒就喜欢打人,隔三差五就把袁二湖打得鼻青脸肿。袁二湖在一天夜里被毒打一顿后,哭了半宿,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早晨醒来时,一出门见谁都笑,笑还不好好笑,笑着笑着转脸就哭,袁二湖变成了神经病,疯疯癫癫地活到五十岁时,在一天中午,把一条闪着白光的河当成了柏油马路,一脚踏进河里,就再也没上来。
袁三海大学毕业,踌躇满志地打算去南方发展,遭到了袁大海的反对。袁三海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他前脚刚走,家里的电报就跟踪而至——袁大海犯了病,生命垂危。最后,袁大海又一次被抢救过来,而袁三海只得按袁大海的意思,回到县城里。从此,整天借酒浇愁,慢慢地就喝成了肝硬化,并迅速转化成肝癌。袁三海去世时是六十一岁。袁三海去世时说的是,这辈子活得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