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匠徐卓呆(第3/3页)
他有一个儿子叔绵,卓呆托老友胡亚光教他作画,当然彼此相熟,不收贽敬。及拜师一天,卓呆陪了叔绵前往,却具备一红封袋,呈给亚光。亚光谓:“说明在前,何必客气?”再三推辞,可是推辞不掉,只得姑妄收之。卓呆走后,亚光拆封一看,原来是银币二毛,为之失笑。
他平素不喜欢看绍兴戏,越剧某名角登台,捧场者很多,有人请卓呆写一横幅,他写了“越看越好”四大字,悬诸台旁,或问卓呆:“你素不喜欢看绍兴戏的,这不是违心之论吗?”卓呆却振振有词说:“这确是由衷之言。”或再问其故,他说:“越看越好,就是说只有越人看越剧,才觉得好,我是他乡人士,看了会惹气的。”
我有一纪念册,请他写几个字,他题着四句:“为人之道,须如豆腐,方正洁白,可荤可素。”我又有《百梅集》,请每人写一涉及梅花的诗,他写了一句:“春来诗半说梅花”,把他别号半梅嵌入其中,那就雅隽得很,别成风格了。某岁,他应上海九福公司之聘,为该公司作药品宣传,在报上登着“李阿毛信箱”,谓:“读报者无论什么问题,有所询问,都可投入信箱,当逐一解答。”这很引起读者的好奇心,纷纷写信投箱。那位李阿毛,却解答得很风趣,人家倾佩李阿毛是个“智囊”,实则卓呆虽见多识广,决非万宝全书,他仅仅把可答的答,不可答的不答,谁能拆穿这个秘窦?且什之八九,都是他挖空心思,自己提出若干问题,自问自答,谁也无从知道这提问的张三李四,就是李阿毛在唱独脚戏。间或提出几个医疗问题,他答着什么药可治什么病,什么丸可治什么症。而什么药什么丸,都是九福公司的出品,使人不觉得这是为九福公司做广告,这种广告术是很巧妙的。我是喜欢搜罗书札的,把几位亡友的遗札,装裱成册,名之为“人琴之恸”,给卓呆看到了,对我说:“请老兄不要出续编。”诸如此类,笑话百出,是记不胜记的。
有句俗语,“六十学吹打”,卓呆做了实行者。当他耳顺之年,再度赴日,学习园艺,归来作郭橐驼生活,写了《造园研究》,分着《造园材料及局部》《造园的设计》《我国造园的将来》,且附着许多图片。卓呆又擅作盆景,丘壑林麓,可用报纸来代替树石,涂上化学药料,这种报纸做的假树假石,居然经得起风霜雨雪,兀然不动。这时他恢复筑岩之旧名,也就名符其实了。
他有女儿三人,除了孟素下世,一名綦,一名絮,当“反右”时期,他的一位最得意的乘龙快婿,戴上右派帽子,自戕而死。这一个晴天霹雳,他老人家大为震惊,从此抑郁寡欢,不多说话,体亦渐近龙钟,自己不能俯身纳履,结果是患食道癌,不能饮食,送入医院,他一看病床号数,恰与他预定墓穴的号数相同,他写给家里人四个字“病无希望”,果然一瞑不视,享年七十八岁。他的夫人华端岑尚健在,年逾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