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破爱情(第10/11页)

交待以后的情况和张知行预料的差不多:一方面妻子仍然说他不老实,说他还有更为重大的情节没有交待;一方面又照例抓住他交待出来的只言片语,无日无夜无休无止地反复质问他、嘲讽他、折磨他……

这也难怪,张知行现在交待的已经属于那些“甜哥哥蜜妹妹”一类的信件了,比如他说潘娜“你的出现更使我感到生命的可贵”“你总使我想起一些很遥远很美好的事情”“我有时也觉得你就是我的另一半儿”“我现在才算是真正理解了《红楼梦》中‘可惜我没福’这五个字是怎样的字字千钧”、“我今天反复吟诵着你们江南诗人歌咏‘情尽桥’的名句:世间唯有情难尽,何事名为情尽桥”——如是等等,哪个做妻子的看了能不气得发抖?

使张知行稍感意外的是,有些他认为并不十分严重的词句也激起了妻子非常强烈的反应。比如有一次潘娜问他想不想家,他回答说“既想家,也想你”——这不过是一般的打情骂俏,但妻子的反应却是用头撞墙:我不活了!我没法活了!我没脸活了!我跟你夫妻十年,我给你生儿育女,我是你什么人?她是你什么人?到头来你却把我和她——她算个什么东西——摆在一起!你,你干脆杀了我吧——求求你别让我活在世上丢人现眼了……

张知行心灰意冷。

他知道妻子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很难在短期内回心转意,即使自己花了十倍的努力百倍的耐心把她劝转回来,又可能再有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匿名电话,一切又都要从头开始——与其这样,不如暂时破罐破摔,当年叶群有句名言:提起千斤放下四两,充其量能坏到哪里去?

他采取的措施是尽量少回家,不是借口机关加班,就是外出帮单位办事,差不多天天都要耗到末班地铁才老大不情愿地回到家中。到了家先闷头干活,完后倒头便睡,妻子叫他他也不应,问他他也不语,死猪不怕开水烫,耳聋不怕惊雷响,最后妻子也只得随他去了。

与此同时,张知行加强了与杭州潘娜方面的联系,不断寻问那位顾放言科长有何最新动向。潘娜说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目前单位里的干部任命也没什么新的消息,她还曾经找顾的老婆套了套话,也没套出什么来,总之一切照旧。张知行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令她继续观察。

张知行也曾考虑过采取一些积极措施,比如先设法断了匿名电话的来路,完后再细细地给妻子做工作。他曾设想给顾放言写一封匿名信好好地规劝他一下,甚至严厉地恫吓他一番,总之信要写得巧妙,如果顾是作案人他一看就懂,如果此事与他无关他反正也看不明白,横竖自己不露痕迹——这封信后来所以没有寄出,是因为张知行判断顾放言的智商至少和自己不相上下,遇到这种强劲有力的对手,这样的小把戏是没多大作用的。

当妻子宣称接到第四个匿名电话时,张知行已经完全能够泰然处之了。

妻子又哭又闹,说这个电话所披露的内容又是她闻所未闻、又是骇她听闻的,她怨恨丈夫至今不肯对她说出全部实情,她希望丈夫不要心存侥幸,因为对方宣称今后还将不断地给她打电话披露信件,而且还将把全部的复印件一封一封地寄给她看——张知行!我从小就熟悉你的笔迹,我上小学时就接到过你的字条,如果我看到这样熟悉的笔迹竟是写给另一个女人的,我怎么能受得了?你说我该怎么办?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呀?

张知行为什么要说话?他根本就没什么可说的。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妻子,脑子里在想着另外的问题。他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了,可以用冷静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情了。而一旦换上冷静的眼光,就会发现许多原来没有发现的问题——张知行看着妻子,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在表演。

【十 三】

直到事情过去了很久,张知行仍然无法弄清自己这突然的灵感是从哪里来的,莫非真是上帝的启示?而在当时,面对着不依不饶的妻子,他的确突然产生了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他意识到他从一开始就走进了一种错误的思维,他落入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圈套!

首先,杭州那位顾放言科长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人物的设计完全站不住脚——当然,现实中的顾科长本人可能存在,但他并不存在于这件事情当中,他根本与这件事情无关,他绝对不是作案人!

只需要把自己放在顾放言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一切就都清楚了:倘若自己要和潘娜争夺一个副处长的职位,而自己又搞到了那些有损于潘娜名誉的材料,那么自己将如何利用这些材料呢?毫无疑问,只能扩散给群众!至扩散的方法,可以多种多样:匿名信也好,小字报也好,假装无意中遗失在公共场合也好,随意泄露给某个爱传闲话者也好,总之办法多的是,而且都比往北京打长途来得简便快捷,何必非要舍近求远呢?

就算顾放言第一次的选择是错误的,想通过张知行的妻子柯小玲来达到诋毁潘娜的目的,他又怎么有耐心隔几天一次隔几天一次地慢慢打电话呢?又怎么有耐心一封信一封信地宣读而且把最重要的内容压到现在还不抛出呢?特别是他还宣称要把复印件一封一封地寄给柯小玲,这当然会给柯小玲本人造成很大痛苦,给张知行的家庭造成很大危害,但又能给顾放言本人带来什么好处呢?距离他竞争副处长的初衷岂不是越来越远了吗?

没有好处的事他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去做呢?

那么,假如张知行的家庭因此破裂,将给谁带来好处呢?

有一个人:潘娜。

只有一个证据:她爱张知行。

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她听说柯小玲已经发觉此事并且留下了自己单位的电话号码后,就编造出抽屉被撬、信件可能被同事翻看的谎言,完后再编造出一个什么顾科长来转移张知行的视线,接着她就可以每隔几天给柯小玲打个电话,一封一封地把信读给她听,反正那些信件都是她烂熟于胸的……

但是,张知行仍然不相信是潘娜。

同样只有一个证据:她爱张知行。

她爱张知行,她不会这样伤害他。

她现在追求的只是爱情,还不是婚姻。

那么,张知行的大彻大悟究竟悟出了什么呢?

张知行突然明白了:他忽略了一个人,一个过去始终被他认为是智商远远低于自己的人,一个在这次事情中表现出非凡才智的人——这就是他的妻子:柯小玲。

张知行突然明白了:很久以前,在他返回北京的那个下午,柯小玲并没有真正发现潘娜的相片,她发现的不过是自己抄在《工作日记》上的那首爱情诗,她只是隐约感觉到自己的丈夫在杭州经历了爱情,剩下的都是张知行自己主动交待的:相片、潘娜、单位、电话……